犀牛脚上的鞋子

　　野小子洪都　　面对眼前的13头大猩猩，我的同事是这样评价它们的：“大猩猩是一个令人厌恶的爱好暴力的族群。”故事发生在1997年的北卡罗来纳州动物园，那时我刚刚当上兽医，对于黑猩猩所知甚少。我站在那里，看着这群安安静静的家伙，对同事的话不以为然。一头两岁大的猩猩在摇摇摆摆地行走，头上顶着毛巾。两只略微年长的猩猩正在耍弄袜子，其他猩猩们有的用树枝拨弄着食物，有的伸出瘦长的手臂抓扯一旁的草杆。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我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和照料黑猩猩的饲养员见面，从他口中了解这些有趣的动物。　　笼舍里响起一声低沉的吼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吼声随即响成一片并愈加高亢。我身旁的饲养员轻声嘱咐我：“沉住气。”我在猩猩群中搜寻*先发出吼声的猩猩，然后便看到它们的首领雄猩猩洪都正盯着我，还威胁地上下抖动身体，其余的猩猩配合着它，吼叫着——在黑猩猩语言中这是与动作匹配的紧急情况的信号。突然，洪都猛地从笼子后面跳上前来，抓住隔在我们中间的铁丝网，朝我脸上吐了一大滩口水，差点把我淹没。我惊慌失措，情不自禁朝后退去，却被一堆软管绊倒，*后退无可退，只好靠在墙上。我一身口水，又惊又臊，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这滩口水会不会让自己染上埃博拉病毒（一种引起人类和灵长类动物发生埃博拉出血热的烈性病毒）。　　我从未料到动物园里的动物会憎恨兽医。兽医对动物的爱是根深蒂固的，并决定以毕生来实践。当儿时好友纷纷步上生儿育女、购置房产的人生正轨时，我们却在没完没了地义务加班，一切都是为了这份光荣的职业：动物园兽医。而现实中，卡车还没开进去，大多数动物就能闻出兽医的味道，并做好准备要以*不友好的方式来迎接我们。要是它们有力气，就会找个东西来砸你；要是它们能喷出臭气，迎接你的一定是天底下*难闻的气味。那些满嘴利齿、吼声如雷的家伙又是如何对待兽医的呢？瞧瞧，一头刚刚接受了麻醉注射的狮子高高立起，朝你怒吼，哪怕你和它之间还隔着粗粗的钢铁栅栏和四英尺的距离，这样的景象也会吓得你体如筛糠。　　洪都也不例外。开头那几年，我每次去黑猩猩馆时，它都以同样的方式来“欢迎”我。饲养员告诉我，让它消停的办法就是不去理睬它的无礼举动，就像我们教育孩子如何对待别人的威胁一样。于是，年复一年，每当有黑猩猩流鼻涕或是割伤了手指，我都会镇定地靠近笼舍，一边让饲养员隔着铁丝网给它喂食果汁或酸奶，一边耐心查看它的病情。这时，我眼角的余光总会瞟见洪都正在从水龙头里往嘴里灌水，紧接着，猩猩群警告的吼声开始响起，我的“患者”吓得一溜烟跑开，随后，洪都出现了，犹如一头横空飞来的金刚，对我进行口水袭击。我会默默起身，抹去脸上的口水，对饲养员交代好治疗方案，随即离开，瞥都不瞥洪都一眼。　　据说，曾有个兽医穿了件明黄色的雨衣进入猩猩馆以免遭口水袭击。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洪都看到眼前兽医的服装变了，竟然加强了口水战的攻击力度。它可不像那只“卑鄙的”海狮乔伊。那家伙会趁你不备才咬你一口。你要是盯着乔伊，它就会乖乖投降，像是被大牧羊犬盯着的小绵羊般温顺。不过，和洪都发生眼神接触只会让局势更紧张。我无力改变一切，只好将它视为空气。　　兽医并不是洪都的唯一目标，它还有一个习惯，喜欢从黑猩猩馆中间的小山坡上朝游客扔石头。动物园只得建了一片新展区，好让公众避开洪都充满敌意的举动。　　新展区为黑猩猩扩建了一块活动场地，里面有一棵可供它们攀爬的大树，还有吊床、天然植物和供其活动的原木，甚至还造了一个假的非洲白蚁窠臼。在15英尺高的厚实玻璃幕墙保护下，游客们能免遭来自黑猩猩的石块和口水袭击，也可以更清晰地观察它们。他们可以靠近站在笼舍内的黑猩猩，在它们面前俯下身子，注视它们的眼睛，甚至可以把手放在玻璃上，隔着玻璃触摸黑猩猩放在玻璃那边的手。黑猩猩们同样喜欢聚集在玻璃前近距离观察游客，它们也觉得新奇。新展区启用那天，一大群重要人物参加了剪彩仪式。洪都则用自己的方式来表示庆祝：它仍然试图将树枝和土块扔向玻璃墙外的人群。　　时光流逝，新展区仿佛渐渐磨掉了洪都的坏脾气。一次，我去黑猩猩馆时，一只名叫乔纳森的黑猩猩把脸贴在玻璃上，仿佛想吻我。这家伙样子丑丑的，长着对招风耳。看到它如此举动，我便弯下腰满足它的愿望。此时，我看见后面的洪都正在往嘴里灌水，便打算躲起来避开它的水攻，随后，我意识到置身玻璃之后的自己是安全的。这次，我没有忍气吞声地走开，而是盯着它的眼睛。洪都缓缓走过来，坐在我面前，我们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它已经把水吞进了肚里——也许经验已经告诉它，玻璃可不像兽医一样好欺负，是会把水喷回来的。它就这样坐在我面前，聚精会神地看了我一阵，然后便开始轮流触摸自己的下嘴唇和胸口，仿佛在说“我”或是“喂我吃点东西”。我模仿它的动作，它又重复我的动作。我问饲养员这个举动的含义，可没人明白，它并不经常做这个动作。　　从那以后，我每次去黑猩猩馆巡视时，总喜欢先去新展区。洪都会在玻璃后面迎接我，静静地坐在我面前，有时我们会玩玩那个“你来比划我来猜”的游戏。这时，游客们会兴奋地围过来，热切地询问它在对我说些什么。我猜它真正想说的话也许是不能告诉他们的，不过，我暗自好笑，游客们居然以为兽医都是杜立德再世，都能和动物简单交流，了解它们的病情。而事实上，有时我们真盼望自己有个能预测一切的水晶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