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屠格涅夫爱情小说选-难以忘怀的经典.俄罗斯文学卷

阿霞（她的真名是安娜，但是哈金叫她阿霞，因此请你们允许我也这样称呼她）——阿霞向屋子走去，很快就与女房东一起回来了。她们俩拿来了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一罐牛奶，一些盘子、调羹、糖、浆果、面包。我们坐下来，开始用晚餐。阿霞摘下了帽子，她那梳剪得像男孩似的黑头发成绺绺卷发披到了脖颈和耳朵上。
　　开始时她见到我显得很腼腆，但是哈金对她说：“阿霞，别那么胆小畏缩，他又不会咬人。”
　　她莞尔一笑，过了一会儿后，她已经自己跟我聊了起来。我没有见过比她更好动的人。没有一刻她是安安稳稳地坐着的，一会儿起来，跑到屋子里去，一会儿又跑回来，轻声哼着歌。她常常发笑，而且非常古怪：好像她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而发笑，而是对她头脑里冒出来的各种念头发笑。她那明亮的大眼睛大胆地直视着您，但是有时候她的眼睑微微眯缝起来，于是她的目光又突然变得深邃和温柔起来。
　　我们聊了两个小时光景。白天早已消逝，夜晚起先是一片火色，然后变亮变红，后来变成淡白色，暗淡下去，慢慢地消融到夜色中去，而我们的交谈一直继续着，如萦绕在我们周围的空气一样，平和而温馨。哈金吩咐送一瓶莱茵葡萄酒来，我们没有急于喝完它。音乐声依然飞送到我们耳际，它的声音更加甜美，更加温柔了。城里和河上亮起了点点灯光。阿霞忽然低下头，于是卷发便披到她的眼睛上，她不再说话，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对我们说，她想睡觉了，就走进屋子去了。可是我看到，她没有点蜡烛，久久地站在没有打开的窗前。终于月亮升起来，莱茵河河面银光粼粼，一切都明亮起来，一切又变得暗淡无光，一切都在变幻中，甚至我们带棱的玻璃酒杯也闪烁着神秘的光彩。风减弱了，仿佛收起了翅膀，静息了；地面上散发出夜间芳香的温暖的气息。
　　“该走了！”我喊了起来，“要不，大概找不到摆渡人了。”“到时候了。”哈金重复说。
　　我们顺着小径往山下走去。突然在我们身后石块纷纷滚下来：这是阿霞追赶着我们。
　　“难道你没有睡？”她兄长问道，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
　　大学生们在饭店花园里点的灯盏还剩*后一些将熄未熄，它们从下面照亮了树上的片片叶子，使它们有了一种节日般的梦幻的景象。我们在河岸边找到了阿霞，她正跟摆渡人谈话。我跳上了小船，跟我的新结识的朋友告了别。哈金答应第二天来看我，我握了下他的手，也把手伸给了阿霞，但她仅仅看了我一眼并摇了摇头。小船离开了岸，沿着水流很快的河流飘行而去。摆渡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用足劲在黑黝黝的河水里划着桨。
　　“您驶进了月光柱，您把它粉碎了。”阿霞向我喊道。
　　我垂下了眼睛，小船周围，黑黝黝的波浪晃动着。
　　“再见！”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明天见！”哈金跟在她后面说。
　　小船靠岸了。我走出了船。回头看去，对岸已经没有一个人。月亮的光柱重又像一座金桥横贯河流，传来了古老的朗纳作的华尔兹曲的音乐，就像是为告别奏乐。哈金说得对，我感到了，我所有的心弦都在颤动，回报着那些阿谀奉承的曲调。我经过黑黝黝的田野，缓缓地呼吸着芬芳的空气，走回家去。我回到自己房间，无目的无穷尽的期待引起的甜滋滋的慵困，使我浑身绵软无力。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是为什么我是幸福的呢？我没有任何愿望，我没有任何思虑……我是幸福的。
　　我钻进被窝时，差点因为心里充溢着愉快和奔放的感情而笑出来。我本来已经闭上了双眼，突然想到，整个晚上我一次也没有回想起我那冷漠无情的美人……“这算什么呢？”我问自己，“难道我不爱她了？”但是，提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好像马上就睡着了，犹如摇篮里的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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