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灵女王

**章 第十匹马

格林女王——凯尔茜•罗利•格林是第七任铁灵女王，也被称为“有标记的女王”，由卡琳和绰号“好人巴蒂”的巴索罗缪•格林抚养成人。母亲：伊丽莎•罗利；父亲：不详。以上信息，请参阅附录十一来推测。
——铁灵的早期历史，由莫文尼尔讲述

当军队靠近凯尔茜•格林的家宅时，她非常安静地端坐着，默默注视这一切的发生。一大队骑兵正策马而来，再远一些还有几名零散的骑兵，所有人都穿着铁灵皇家卫队的灰色制服。骑兵们骑着战马行进时，身上的斗篷上下抖动，露出了他们所携带的贵重兵器——长剑和短刀，这些兵器都是由莫特姆森王国的钢铁锻造而成的。有一名骑兵甚至带了一根狼牙棒，凯尔茜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可怕的尖钉头从骑兵的马鞍旁边伸了出来。军人们以愠怒而阴沉的架势骑着马逼近小屋，由此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他们并不想来到这里。
披着斗篷、戴着头巾的凯尔茜依然端坐着，她正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这棵树距离她家前门大约有三十英尺 远。她的平衡感很强，待在树上纹丝不动，不发出一丁点动静。多年来的丛林生活帮助她具备了这种特殊的能力：她可以成为树的一部分，将自己完完全全地隐匿起来。她全身上下——从头顶的头巾一直到松木色靴子的上沿——都是深绿色的着装，形成了绝好的保护色。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纯银项链，中间有一颗蓝宝石，正好垂在她的胸口。每当她将这颗蓝宝石塞进衬衫里面以后，要不了几分钟，它总是会恼人地再次从衬衫里弹出来。这种情形在今天尤其明显，这颗蓝宝石正是她的麻烦之源。
一共有九个男人，十匹战马。
抵达小屋前面的泥土坡时，骑兵们纷纷跳下马，接着取下了头罩。凯尔茜发现这些人当中没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年轻点的看上去三十多岁，年长的大约有四五十岁。他们用严厉并且饱经风霜的表情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一细小的举动深刻地显露出了战斗的损失和代价。片刻之后，他们抬起头来凝视着小屋，携带狼牙棒的那名骑兵低声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每个人都机械式地用手握住自己的剑柄。
“*好能速战速决。”一个雄浑的男声响起。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个子男人，他那权威性的口吻清楚表明他是这群人的首领。此人上前几步，在房门上敲了三下。门被迅速地打开了，就好像巴蒂一直都在门背后候着一般。从自己所处的有利于观察的位置望过去，凯尔茜能看见巴蒂的圆脸上布满了皱纹，而且双眼又红又肿。今天早上，巴蒂将凯尔茜送出家门，并目送着她进到森林里，在这期间他一直避免让她觉察到自己的忧伤和悲痛。凯尔茜本想抗议，不过巴蒂的态度非常坚决，*终他将她推出门外，并对她说：“去和森林说再见吧，孩子。很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让你随意闲逛了。”
于是凯尔茜离开了小屋，沐着晨光在森林中四处漫步。她跨过倒下的树，偶尔停下脚步聆听着森林的寂静——尽管森林里面有多不胜数的生命存在，但是却有着如此完美的寂静。她甚至还捕捉了一只兔子，而这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不过，*终她又将兔子放走了，因为巴蒂和卡琳不需要肉，而她本人也不喜欢杀生。看着兔子蹦蹦跳跳地跑开，继而消失在她所生活着的森林里，凯尔茜再次试着说出了那个词——女王，尽管它就像她嘴里的灰尘一般。女王，这是个不祥之词，预示着严酷的未来。
“巴蒂。”骑兵团的首领问候道，“好久不见。”
巴蒂模糊不清地喃喃着什么。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那个女孩。”
巴蒂点了点头，然后将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声音尖利而且很有穿透力。凯尔茜静悄悄地从树上下来，走出了森林的掩蔽，这时她感到自己的脉搏跳得很快。她知道该如何用刀去对付一名袭击者，从而保护自己，巴蒂教过她该怎样做。不过，有兵器的侍卫对她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而她此时正受到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的威胁。凯尔茜发觉所有来访者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打量着她。自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女王，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首领面目严峻，下巴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在她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殿下，我叫卡罗尔，是已故女王的侍卫队的队长。”
紧接着，其余的侍卫都纷纷向她鞠躬。那个携带狼牙棒的骑兵只弯下了大约一英寸 ，并以非常轻微的动作倾斜着下巴。
“我们得看看那个标记。”一名骑兵低声说道，他的脸几乎被红色的胡须给遮蔽住了，“还有那颗宝石。”
“喂！难道你认为我会欺骗王国？”巴蒂有些恼怒。
“她看上去跟她母亲一点儿都不像。”满脸胡须的男人一针见血地回答道。
凯尔茜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据卡琳所说，伊丽莎女王是一位标准的铁灵美女，高个儿，金发碧眼，身段轻盈优美。凯尔茜也很高，不过她的肤色比较黑，脸蛋可以说是平平无奇。此外，她也完全不符合“体态优美”之类的形容词。她常年来坚持锻炼，可是她的胃口也因而太好了点儿。
“她的眼睛和罗利一模一样。”另一名骑兵评论道。
“我倒是更想看看那颗宝石和伤疤。”首领说，那名留着胡须的男子也颔首表示附和。
“给他们看看，凯尔茜。”
凯尔茜将蓝宝石垂饰从衬衫里面取出来，并在阳光下将它举得老高。她真恨不得把这颗宝石从项链上扯下来还给他们，但是巴蒂和卡琳已经向她解释清楚了，他们绝不可能让她做出那样的事来。她是铁灵王国即将继承王位的公主，今天正好是她十九岁生日，也是她应该登基即位的日子。他们会不顾她的踢打、尖叫和苦苦挣扎，用马车将她载回凯普。如果有必要，他们还会将她囚禁在王座上，而她将戴着珠宝、穿着绫罗绸缎坐在那里，直至自己被人暗杀。
首领看到宝石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凯尔茜将左边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自己的前臂，一道向外凸出的刀片状伤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肱二头肌附近。看到伤疤以后，有一两个男人低语了几句，那几双从他们到来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兵器的手，此刻也松开兵器放了下来。
“这就对了。”卡罗尔粗声粗气地说，“我们走吧。”
“等等！”卡琳快步走到门口，轻轻地将巴蒂推开。她是用手腕推开巴蒂的，而不是用手指，可见今天她的关节疼痛一定非常厉害。她的外表如以往一样无可挑剔，一头白发用发夹整齐地别在脖子上方。凯尔茜十分惊讶地看到卡琳的双眼竟然也有些泛红，而卡琳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她几乎完全不会流露自己的任何情感。
几名侍卫直愣愣地看着卡琳，其中一两个人甚至后退了一步，包括那个携带狼牙棒的男人。凯尔茜一直觉得卡琳看起来很像一位王室成员，不过眼前这些带着宝剑的男人们竟然会被一位老妇人所震慑，此情此景还是让凯尔茜非常惊讶。
谢天谢地，凯尔茜想道，看来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
“请证明你们的身份！”卡琳命令道，“我们如何才能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从凯普来的呢？”
“不然的话，又有谁还会知道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应该在哪里找到她呢？”卡罗尔反问道。
“刺客。”
几名侍卫毫不客气地窃笑起来，不过带着狼牙棒的侍卫走上前去，并在自己的斗篷下面摸索着。
卡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认识你。”
“我带来了女王的指令。”他告诉她，接着递给她一个厚厚的表面已经泛黄的信封，“万一你不记得我的话。”
“我想很多人都不会忘记你的，拉扎勒斯。”卡琳回答道，语气中透露出些微的不满。她迅速展开信纸——尽管这样做会加剧她的关节疼痛——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凯尔茜看着那封信，有些着迷：这可是她母亲的亲笔信，而且这张信纸曾被她母亲触摸过。虽然母亲已经去世，但她写下的信还在这里，看得见并且摸得着。
读完信以后，卡琳看起来很释怀。她把信递还给侍卫，“凯尔茜需要收拾她的行李。”
“殿下，你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得尽快离开。”卡罗尔转而对凯尔茜说，并再次向她鞠躬，而她能够看出他已经完全无视卡琳的存在。卡琳面无表情，凯尔茜也看出了这一点。在过去，凯尔茜时常希望卡琳发怒，而不是将情感深深地、静静地隐藏在内心*深处，这样会使她显得冷漠而遥远。卡琳的沉默，总是让凯尔茜感到害怕。
凯尔茜从站立着的马匹旁边经过，进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她的衣物已经收拾妥当，被塞进了几个驮包里，不过她并没有靠近它们，而是走向了卡琳的藏书室。她站在门口向里看去，藏书室的几面墙都摆满了书，书架是巴蒂亲手建造的，以铁灵的橡木作为原料，凯尔茜人生中的第四个圣诞节来临时，他将书架送给卡琳作为礼物。在凯尔茜朦胧的记忆中，那一天纯美而又熠耀：她协助卡琳把藏书摆放在书架上，还在卡琳不让她按照颜色来整理书籍时哭闹了一小会儿。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凯尔茜依然很喜爱那些书，也喜欢看到一册册书在书架上整齐摆放的样子。
不过，这间藏书室同时也是“教室”，而教室通常都是一个让人不太开心的地方。基础数学、铁灵语法、地理学，还有后来学到的周边国家语言——这些语言的发音都非常古怪。起初对凯尔茜来说学外语真的很困难，但坚持一段时间之后就变得容易些了，讲起来愈发流利，语速也可以更快，*后凯尔茜和卡琳可以在各种语言之间轻易地转换，比如从莫特姆森语突然转为坎达瑞斯语，然后又再次回到更简单、包含更少情感的铁灵语，在语言转换的过程中，她们可以做到连一个音节都不丢失。*重要的学科是历史，而且是铁灵王国创立之前的历史。卡琳常常说历史就是一切，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是人类的自然本性使然。卡琳讲述历史的时候显得很严肃，她的两道白色眉毛微微向下皱起，露出不满的神色。卡琳很公正，不过也很严厉，如果凯尔茜能够在晚餐之前就完成家庭作业，那么她将获得的奖赏是可以从藏书室里挑一本书，然后熬夜阅读，直到看完为止。故事类的书籍*容易令凯尔茜感动，因为它们能让她如身临其境一般去到小屋以外的世界里。要是她想阅读一本特别长的小说，以至通宵达旦熬夜到黎明的话，那么她就可以被允许在接下来的那一天里不用做家务，并且可以在那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但是在一年当中的大多数时候，凯尔茜整月都得忙于应付繁忙的课业，几乎不能得闲休息。在那些月份她就没法阅读藏书室里的故事书，陪伴她的只有家务活、寂寞，以及卡琳那张不以为然的冷漠脸庞。再往后，年龄渐长的凯尔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藏书室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
巴蒂关上房门，拖着脚步走近凯尔茜。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是一名女王侍卫队成员，那时他的膝盖背部还没有受剑伤，脚也没有跛。他将一只手坚定地放在凯尔茜的肩头，“孩子，别再耽搁了。”
凯尔茜转过身来，看到巴蒂身后的卡琳正望着窗外。在小屋前面，侍卫们不安地来回走动，目光警惕而快速地扫视着森林里的一草一木。
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封闭的室内，凯尔茜心想，开阔的空间使他们有些恐慌。一想到自己即将在凯普开始新的生活，这几乎令凯尔茜窒息，她知道自己可以自由哭泣的时代已经彻底地结束了。
“接下来将是一段危险的时期，凯尔茜。”卡琳的声音非常冷漠，“你得当心摄政王，尽管他是你的舅舅。自打还在娘胎里时，他就开始觊觎王位了。不过，你母亲的侍卫队成员都是好人，他们当然会照看你。”
“可他们不喜欢我，卡琳。”凯尔茜脱口而出，“你曾说过他们会因成为我的侍卫而感到荣幸，但我发觉他们并不想来到这里。”
卡琳和巴蒂相互对视了一眼，凯尔茜瞥见了他俩之间长年累月争论的痕迹。他们的婚姻很奇特，卡琳至少比巴蒂年长十岁，现在她已经快七十岁了，不过不难看出她曾经非常美丽。巴蒂长得并不好看，他比卡琳个头更矮，而且更胖，但是在他那灰白色的头发下面，有一张和善的脸和一双会笑的眼睛。巴蒂对书完全不感兴趣，而凯尔茜时常都很想知道，当自己不在家里时，巴蒂和卡琳会谈论些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谈，也许凯尔茜就是将两人连接起来的共同兴趣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从今往后他们之间将会怎样呢？
*终，卡琳开口回答道：“我们向你母亲发过誓，说我们不会将她的失败告诉你，凯尔茜，而我们也真的信守了誓言。但是在凯普，并非每件事都如你所想的那样。巴蒂和我已经给了你很好的工具，那就是我们的教导和指引。不过当你一旦坐上王位，你就得自己艰难地做决定了。”
巴蒂似乎对此不以为然，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提起了凯尔茜的驮包。卡琳目光锐利地瞪了他一眼，可他对她视而不见，于是她又转而看着凯尔茜，眉毛皱在了一起。凯尔茜也转过脸去，感到心中一紧。从前——或者说很久之前——在森林里，他们一家子正在学习如何利用红色苔藓……巴蒂突然脱口而出：“凯尔茜，如果我可以做主的话，我会破坏那该死的誓言，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那为什么不是由你做主呢？”
听到这话，巴蒂无助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苔藓，片刻之后凯尔茜便明白过来，小屋里的一切都轮不到巴蒂做主，一切都得由卡琳说了算。卡琳更聪明，身体也更完好，巴蒂只是她的助手。卡琳并不是残忍的人，但是凯尔茜曾感觉自己受够了她那钢铁般的压力，所以她能明白巴蒂的苦衷，而且几乎是感同身受。在凯尔茜身世这件事上，卡琳拥有绝对的决断权。凯尔茜虽然学过历史，可她的历史知识有很大的断层，她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跟她母亲统治时期有关的信息。她的童年是被流放的童年，她被迫远离一切有可能为她提供信息的人和事。不过在夜晚，当巴蒂和卡琳以为凯尔茜已经入睡之后，她曾不止一次地听到他们长久地谈话。时至今日，她至少明白了他们谈话内容中的一部分谜团：多年以来，摄政王的侍卫队一直在整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搜寻一个戴着项链、手臂有伤疤的孩子，他们一直在搜寻凯尔茜。
“我在你的驮包里放了一个礼物。”卡琳继续说道，这句话将凯尔茜带回到现实世界。
“是什么礼物？”
“等你离开这里之后，可以自己打开来看一下。”
有那么一刻，凯尔茜感到从前的恼怒又再次涌现：卡琳总是保守秘密！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因自己的这些想法而感到有些惭愧。巴蒂和卡琳此时正伤心着呢……倒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失去凯尔茜，还因为他们将要失去家园。就在此时，摄政王派出的追踪者们很可能正在铁灵全境搜寻女王侍卫队。巴蒂和卡琳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了，待凯尔茜离开之后，他们也将很快动身前往位于坎达瑞斯边境附近的南部村庄佩塔卢马，而巴蒂正是在那里长大的。巴蒂离开这片森林一定会非常失落，不过他还会找到其他森林，他可以慢慢去熟悉新的环境。卡琳的牺牲更大：她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藏书室。那些书籍是她毕生的搜集和珍藏，其中有不少都是在铁灵王国创立之前就写下的，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被人保存和爱护着。她没法将书一起带走，马车太容易被人发现和跟踪了。所有的书，所有的历史和记录，都只得离她而去。
凯尔茜拿起自己的背包，将其背在肩上，然后看着窗户外面的第十匹马。“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她说。
“你需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巴蒂回答道，“你带好你的刀了吗？”
“带好了。”
“记得随时将它带在身边。还有，以后吃东西要小心。”
凯尔茜伸出双臂拥抱巴蒂，尽管后者的腰身很粗，但他的身体还是因为疲劳而颤抖。凯尔茜突然意识到巴蒂是多么地疲惫，长久以来尽心尽力地教育凯尔茜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以至于他加速衰老了。巴蒂用他粗壮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凯尔茜，片刻之后他松开双手，一双蓝眼睛热切地看着她，“孩子，你从来没有杀过人，这样很好，非常好。不过从今天开始，你会被人搜寻，甚至被追杀，明白吗？你得保护自己，必要时不能手软。”
凯尔茜以为卡琳会反驳巴蒂，因为卡琳总是说只有傻瓜才会使用武力，不过这一次卡琳却点头表示同意。“凯尔茜，我们一直想把你培养成一位有思想的理性女王，将来你也会实现这一点。”她说，“可是眼下你面临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在这期间活下去才是*重要的。这些人会尽忠职守，将你平安地送回凯普。在那之后你将面临很大的危险，在那种情况下，巴蒂教给你的东西要比我教给你的更管用。”
卡琳离开窗边，走到凯尔茜身旁，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凯尔茜背上。这一举动差点儿令凯尔茜跳起来。卡琳几乎不会跟任何人有身体接触，她只是在极少数的时候会拍拍别人的背，不过那样的情景就如同沙漠中的甘霖一样罕有。“但你也不要养成过度依赖武力的习惯，凯尔茜。你拥有丰盛的智慧，在这一路上你务必要确保自己不要失去已经拥有的智慧。因为一旦你举起刀剑，智慧便将离你而去。”
一只戴着盔甲的拳头敲响了房子的前门。
“殿下？”卡罗尔喊道，“天快要黑了。”
巴蒂和卡琳退后了一点，此刻他俩看上去显得无比苍老。巴蒂拿起了凯尔茜的*后一件行李，卡琳的表情还是那么的漠然。凯尔茜不想就这样离开他们，这两位老人曾经抚养她长大，也教会了她一切必要的本领。她的头脑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她真想立刻扔下自己的行李，然后从房子的后门逃出去。不过，这种颇具诱惑力的愉快想法在两秒钟之内就消逝了。
“到什么时候给你们捎信才安全呢？”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从藏身之处出来呢？”
巴蒂和卡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凯尔茜觉得他们似乎是在交换某种秘密。*终回答她的是巴蒂，“不会太久的，凯尔茜。你知道……”
“你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操心。”卡琳突然插嘴道，“想想你的子民，想想如何治理并稳固这个王国。也许你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度见到我们了。”
“卡琳……”
“现在你该走了。”
当凯尔茜走出小屋的时候，侍卫们已经骑到了马背上，他们低头注视着她，其中有一两个人流露出明显的轻蔑眼神。带着狼牙棒的侍卫拉扎勒斯完全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远方。凯尔茜将行李一件件地放到马背上，这是一匹杂色母马，看起来似乎比巴蒂的成年公马更温驯一些。
“我想你应该会骑马吧，殿下？”为凯尔茜拉着缰绳的侍卫问道。他说出“殿下”这个词时，发音和腔调听起来就像是在描述某种传染病一般。凯尔茜一把将缰绳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没错，我会骑。”
她整理好自己的绿色冬日斗篷，扣好了纽扣，随后纵身跃到马背上。她尽*大努力抑制住内心深处认为这次分别就是永诀的预感，低头看着巴蒂。后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一些，不过没有任何理由表明他活不了多少年了，再说预感通常都是不太可信的。据巴蒂所说，莫特姆森女王手下的先知曾预告凯尔茜活不到十九岁生日那一天，可她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笑着对巴蒂说：“我会很快派人来接你们的。”她希望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勇敢。
巴蒂点了点头，他也勉强挤出了愉快的表情。卡琳的脸色非常苍白，以至于凯尔茜担心她随时可能晕倒。不过她并没有晕倒，而是走上前来朝凯尔茜伸出了右手。卡琳的这一举动着实有些出人意料，凯尔茜呆呆地看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跟她握手。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凯尔茜的记忆中，卡琳从来没有跟自己握过手。
“等时候到了，你就会明白。”卡琳紧紧握住凯尔茜的手说道，“你会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必要的。要留意过去的事，凯尔茜。好好治理你的王国。”
即便是现在，卡琳也没有直率地说话。凯尔茜一直都知道卡琳并不愿意选择她这样的孩子来训练，也知道自己难以控制的坏脾气，以及自己对肩上重大使命的责任感的缺失，都令卡琳感到失望。凯尔茜把自己的手收回来，随即看了巴蒂一眼，现在她感到自己心头的愤怒已经消失殆尽了。巴蒂不加掩饰地哭了起来，脸颊上挂着两行闪烁的泪水。凯尔茜感到泪水就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了，不过她握紧缰绳，让马对着卡罗尔所在的方向。“我们可以出发了，队长。”她坚定地说。
“遵命，殿下。”
卡罗尔用力拉动缰绳，策马向前奔去。“大家出发了，你们把女王围在中央。”他回头喊道，“我们要到日落才停下来。”
女王……她又听到了这个词。
凯尔茜试着把自己想成一位女王，可是却做不到。她调整马的步调，使之跟侍卫们的速度相一致。她决绝地没有回头看，然而在拐弯之前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巴蒂和卡琳仍然站在小屋门口，目送着她离开，他们就像她从前曾经看过、现在想不起名字的一个故事里的老迈樵夫夫妇……他们的身影被树丛遮挡，再也看不到了。
凯尔茜所骑的母马显然非常强健，因为这匹马可以步履稳健地在崎岖的路面上奔跑。相反的是，巴蒂的公马却很难在森林里行走。巴蒂曾说他的马是马中贵族，只有开阔平直的道路才适合它。即使是骑着巴蒂的公马，凯尔茜也从未去过几英里之外的地方。这是卡琳的命令。每当凯尔茜满怀渴望地谈论起自己从未去过的广阔世界里的事物时，卡琳都会向她强调保密的必要性，以及她即将继承的女王王位的重要性。卡琳对凯尔茜害怕失败的心理并没有什么耐心，而且卡琳也不想听到任何怀疑论调。凯尔茜*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会在见不到别的孩子、别的成年人以及更为广阔的外面世界的境况下，也能保有满足感。
在她十三岁那年，有一次她如同往常一样，骑着巴蒂的公马进入森林，却不小心迷了路，来到了一片自己并不熟悉的林区。她发现自己刚刚经过的一片树丛和两条小溪都是过去从未见到过的，而且接下来绕了好几圈也没能找到回家的路。凯尔茜差点儿就要哭着放弃了，这时她突然看到地平线那边有一根正在冒烟的烟囱。
靠近一些之后，她看到了一座小屋。这座小屋是用木材搭建的，而非石料，看上去比巴蒂和卡琳的小屋还更加简陋。小屋门前有两个小男孩，他们比凯尔茜小几岁，正挥舞着玩具宝剑做游戏。她长久地看着他们，体味着一件她从不曾考虑过的事情：与她自己所经历的教养方式截然不同的童年生活是怎样的呢？在那之前，她下意识地认为所有孩子都过着完全一样的生活，接受着完全一样的教育。那两个小男孩衣着破旧，不过他们所穿的宽松短袖衬衫看起来非常舒适。凯尔茜自己却只能穿袖子又长又紧的高领衬衫，这是为了不让任何外人有机会看到她的手臂和那条不能取下来的项链。她聆听着两个小男孩彼此聊天的声音，发现他们几乎不会讲标准的铁灵语。没有人会在每天早晨逼迫他们坐下来，然后对他们的语法进行考察和挑剔。虽然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可他们却并没有待在学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