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斧

　　《心斧》：　　我们的灵魂，就是一把斧子，随时在砍伐着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灵魂的杰作。　　一彼时，通常是养不活的婴儿被扔掉。　　此时，这种事不一样了。　　盛夏的干燥里，一个婴儿，掉进了茅坑。　　围观的人神情谨慎。尽管他们已经知道那个婴儿不是什么天外来客，也不是她自己不小心，她是从她妈妈的子宫直接掉进粪坑里。　　大清早，正是着急上班的时间，围观的人寥寥，医院的公共厕所，内外只有几个大人和娃娃。大人们大都穿着医院的病号服，他们轻声地交头接耳，然后有人匆匆离开，有人过来驱赶哄闹围观的娃娃们。　　娃娃们显得紧张又兴奋，他们根本不听大人的驱赶，他们互相推搡着，并且兴奋而喧嚣地喊叫着，“死娃娃死娃娃死娃娃……”他们欢乐地跑向大街，奔走相告。　　很快，有个女人在医院公共厕所蹲坑，拉屎拉出来一个娃娃的事情，就传遍了大半条宽街。　　此时，距离事发地点百十来米，儿科医生沙爷，正对着一个有着雕刻花纹木质座架的圆镜子，严肃地粉刷自己的一口白牙。　　沙爷刷牙，不算一件小事。　　讲究的时候，刷一次牙需要十几分钟时间，即便是不得不将就的时候，比如下乡巡诊，到牧区防疫，骑着马钻山沟，串毡房，没白天没黑夜，披着星星出去，顶着月亮进屋，那时候，牙的事情，就变得潦草许多。搁在旁人，干脆放弃了刷牙这件事，可是沙爷不会。他的潦草既是旁人的讲究，哪怕是手指头沾点酒精，或者盐粒，在牙根牙床牙表面各处擦抹一遍，他也要早晚各来一次。至于往嘴里倒口水，在嘴里左左右右咕噜几遍吐出去，那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事情，只要有水。　　沙爷对刷牙的刻意，是那种令凡人们发指的做派。牙膏要慢慢地在牙上抹一遍，细致到抹遍每一道牙缝，然后，就停止了动作，或者说，是停止了刷牙的动作，转而去做其他事情，诸如洗脸、做饭，甚至看书，或者，走出家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厚薄不一的云发呆。　　他把牙膏含在嘴里，让它们跟唾液充分交融，慢慢变成一种清洗液，浸泡整个口腔，让每一颗牙齿，每一段牙床，都如同泡在福尔马林里，似乎在细细体味细菌们的无处藏身和抱头鼠窜，充分享受一场生死大战的结局。之后，他会用大量的水冲洗，需要经过多次的抬头低头，以及摇头晃脑的变换角度，并且弄出动静很大的咕噜声，直到确定满口都是地地道道的清香为止。　　此时，正是沙爷讲究的时候。　　科里的女护士急赤白脸的跑进院子，说妇产科送来一个女婴，说是娃娃妈妈把她生到茅坑里了，那女婴好像不行了，让他赶紧去看看。　　刷牙的兴致被粗暴打断，沙爷只好中断了牙齿给他的梦境。他万般不舍地拔出牙刷，匆匆漱了漱口，顾不上再去洗脸，有点气鼓鼓，甩开大步径自走出院子。女护士瞬间犯了愣，站在原地晃了晃脑袋，才赶紧转身跟着往外走。　　一脚迈出院门，发现天色阴沉晦暗，乌云低沉地压在宽街上空，穿堂风里带着明显的警告。像是要下雨。　　此景虽然常见，但是乌云的成功率一直极低，总是干打雷不下雨，这也是宽街人挂在嘴边的话。　　他还是回身进院去取雨衣。　　进院子之前，他跟护士说，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到。护士站在院门口没动，脸上表情比较丰富。她似乎不确定沙医生会不会真的要拿雨衣，又像是担心沙医生对女婴的事情不以为然，她翻来覆去交替咬着上下嘴唇，眉头时而皱着时而开着，眼神还停留在刚才的慌乱中。　　忽然，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定格在刚才沙医生推出来的自行车上。　　雨衣在宽街一向都是个时尚的物件，拥有的人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