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光明-谭仲池长篇小说选

　　《打捞光明：谭仲池长篇小说选》：　　一、秋夜箫声　　逆境如期而至，是在1969年9月的第三天。　　寒玉冰的家不再平静，一切正常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妻子慕雪站在房子里发呆，现在去的地方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该给玉冰带去一些什么？放学回来的刚满八岁的女儿寒雪也站在一旁用惊恐的疑惑的眼睛望着大人，她感觉到家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意外的事情。寒玉冰在书柜前清理书籍。他知道，把书带到乡下去*安全。放在城里，一旦红卫兵来抄家，就会遭毁灭之灾。他从书架上抽出《列宁哲学笔记》《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毛泽东选集》和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接着便抽出了一本《雪莱诗选》，他翻开诗集，读了起来：　　我爱波涛暴风的狂澜，　　几乎任何事物，　　只要属于自然。　　而可以不沾染世俗的痛苦。　　“明天一早就走，你还有心思读诗！”慕雪在催促玉冰整理衣物书籍。　　难测的海！它的波浪是年岁，　　时间之洋，它充满深沉悲痛，　　带着泪之成味。　　倦于吞噬，却仍咆哮无魇，　　你吐出难船，于荒凉岸边！　　平静中反叛，狂澜中骇人，　　谁将出发到你那儿，　　难测的海？　　寒玉冰的心在颤动，热血在沸腾。雪莱这诗分明是给自己写的。是啊！从明天开始，我将带着这个家出发到哪儿？哪儿有我荒凉的岸边？　　次日清晨，寒玉冰带着妻儿，向着未知的命运出发了。　　往年的秋天，天高云淡，雁队掠空。田野的金色和枝头的红果给农民酿造着醉人的米酒。可今年的秋天格外的灰暗，瘦菊在路边摇曳，早凋落了芬芳的金丝花瓣，只剩下枯萎的叶茎在草丛里叹息。　　寒玉冰一家登上了一艘停泊在琴江边的乌篷船。　　琴江虽然还是那样闪烁着蓝湛湛的光波，捎着两岸青山挤进江里的翠绿缓缓地朝西天的苍茫里流去。但细心的寒玉冰发现，这江水也泛起了层层疲倦和忧愁。他知道这是一条时间的隧道，它在人类与自然相拥抱的世界不知道奔跑了多少载。它的永无际涯的江涛怀着深深的痛苦送别过无数死亡的命运，又同时在灵魂清醒的一瞬，燃烧着浓烈的慈爱，用洁白的浪花之手，去抚慰在礁石边哀号的难船。这无延长的波浪岁月在平静中也浮动着苍凉，在咆哮中也飞扬着污秽。它甚至不能容忍任何美好的存在和生长，残忍地去摧毁美丽的田园，诗歌的亭台和琴韵依依的水榭，使江水变得黑浊，像眼泪那样咸涩。　　就是像琴江这样古老而美丽的河流，也曾借大自然之手，为自己蒙上了漂亮、温情和虚幻的面纱，让世世代代勤劳、智慧、勇敢和多情的劳动者，从它生机盎然、清亮灿烂的梦幻里去想象、追寻、描绘斑斓的图画，滋润甜美的希冀和企图。　　因乌篷船是逆水而上，九月的河流又显清浅，故船走得很慢，慢得如一个挑着重负的老者，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寒玉冰今年31岁，中等身材，秀气的鼻粱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显出温文尔雅的学者风度。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坐这种还残留着岁月风尘和波浪日夜侵蚀变得衰老而简陋的老乌篷船了。当初他从老家乘船去上大学，对茫茫人生旅途的向往和前途的憧憬，就像是在春天的江上望山花烂漫的乡野和欣赏清澄波浪映着彩霞天空的奇异图画，那感觉是极丰富美丽，极有诱惑和撞击力的。而今天，却是举家搬迁到一个陌生的偏僻山村去接受新的生活颠连和磨难，这心中的滋味实在无法言表。　　乌篷船掠过一片灰黄色的田野，渐渐驶进了狭窄的河道。两岸凸起的山峰，用高耸入云的巨大阴影遮住了半空悬着的太阳，江面变得阴沉而空荡。慕雪穿着自己编织的紫红色毛线衣，牵着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女儿寒雪来到前舱的船舷边，她把一只手搭在寒玉冰宽瘦的肩膀上，并轻轻地摩揉着，想把自己心中那份温热和亲情注入这个深沉而智慧的心胸。　　“玉冰，你还记得我们新婚之夜在鼓浪屿海滩望月的情景吗？”寒玉冰微微点头，发出一声很凄凉、凝重的叹息……　　厦门的鼓浪屿是～个被诗人称之为“浪月琴梦”的自然与精神交融的梦幻世界。当玫瑰色的夕晖柔意地轻抚着水径边的花草树木，从橘红色的墙檐上泻下的闪耀着殷红霞光的三角梅和着百叶窗口飘出的钢琴声，就会把一缕缕人间情感的波浪和生活的七彩温馨挂在青翠的鱼尾葵的尾巴上，摇动出一个五光十色、音乐流泻的梦幻夜晚。　　天边的落日，兴奋、惬意地合上了红色的翅膀，悄悄地回到云的故乡，去孕育明日的辉煌。在海风的梳理下，凤凰树抖落斑驳的月光，在浪声款款的海岸上投下一片清凉的叠影。这年慕雪刚二十岁出头，就担任了海滨艺校的音乐教师。因为家庭出身是资本家，加上又有海外关系。在那个特别强调家庭出身的政治年代，她和寒玉冰的婚事只能是极简单、不声张地邀请几个相知的朋友在夜色下的鼓浪屿海滩上举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