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计划

序篇 冬天，夜深人静的博物馆。 新年的钟声远远响起，两个保安相视一笑，互相表示了祝福。 静悄悄的壁画，静悄悄的雕塑，还有静悄悄的木乃伊。右手放置胸前的木乃伊微微动了一下。 “喂，你听说过那个埃及博物馆的有关木乃伊一个奇怪的传说吗？”一个保安问另一个。 “什么？” “传说有具上世纪三十年代挖掘出来的木乃伊，据说隔段时间就会复活一次。” “吓，你别吓我！” 一具静静的木乃伊突然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图……特……摩……斯…… 与此同时，埃及博物馆十大镇馆之宝的女王像，那个已经被毁坏一半的女王像好像在渐渐复原，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咦！”路过的保安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赶紧用手电照向那个女王像。一切如旧，刚才大概是错觉。 “那个传说里隔段时间就会复活一次的木乃伊，该不会是……她吧？”同伴试探性问他。 “别说出那个名字！” 是的，别说出那个企图与日月同辉，妄想与神比肩的法老的名字。 在远处的阴影里，有个人影露出了狡黠的微笑：“真是吓死我了。”他的耳机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报警器都摸清楚了吗？” “清楚得我觉得今晚就可以动手。” “今晚不能动手。” “知道了。”黑影悻悻然准备离开，突然看见大厅站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美男子，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他头皮一麻，一个健步躲在柱子后。 被发现了吗？ 但他再伸头出去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诡异的感觉让他寒从脚底起，那个美男子看起来不像中国人，蜜色的皮肤，结实的肌肉，还有一头炫目的银发。 “快出来！”耳机里又传来了声音，“刚才怎么没信号了？”黑影觉得贴身内衣已经湿透，他**次发现这个博物馆如此阴森恐怖，当下的念头就是赶紧出去。 一 春节过后的龙城博物馆，人声鼎沸。 门口硕大的“埃及文化宣传周”的字样被鲜花和那些涂成金色的泡沫金字塔装饰着。这次是从埃及博物馆运过来的各种文物实体展出，在中国北京、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相继展出。 这一站是龙城站。 两百块钱的票价依然吸引了不少春节期间赚足了压岁钱的学生党，还有对历史文化很有兴趣的年轻人以及退休依然充满求知欲望的老年人。 “请这边走，里面还有法老的木乃伊展馆哦。”一位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少年热情接待着进进出出的游客。他个子不高，长得颇为清秀，精气神十足，和其他略带倦意的志愿者神情完全不同。 “陈晓宇，你这么有干劲啊。”中年大叔对着少年笑着。 被叫做陈晓宇的少年靠近大叔悄悄地说：“廖叔，谢谢你为了我向馆长争取了工资。” 廖叔欲言又止，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你爸爸的忌日快到了，改天我们去看看他。” 看着远处的人流，陈晓宇笑着说：“我爸爸是古埃及文化迷，一辈子都在研究这个东西，这次难得是古埃及文物展，我怎么也要为了他来这里站站岗。” “好小子。”廖叔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表示安慰。 “咦，那边那小子有点眼熟，是不是这次赞助商的儿子啊？”廖叔下巴抬了抬，示意那边。 陈晓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穿着黑呢子大衣的少年和一个活力十足的苹果脸少女走了过来。 春节之后，气温开始回升，苹果脸女孩穿着短裙和卫衣，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家常：“顾总，你送我的鞋子真的好合适啊！” “合适就好，我爸的秘书帮挑的。” 那是一双水晶方扣缎面低跟鞋，非常漂亮，是顾蒙亮送她的新年礼物，想起之前他送她鞋子时说“下午穿上它和我去趟博物馆吧”，她心里就乐不可支。 苹果脸女孩再看看顾蒙亮，他的眉间依然带着轻愁。 作为前河神计划的执行者，顾蒙亮这个春节过得不太开心。外星人西门豹委托的河神计划戛然而止，西门豹本人也下落不明，现在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河神计划是西门豹来地球为了研究地球人情感的课题研究计划，西门豹声称他们天庭星人不了解“情感”这种地球人特有的东西，不知道十个案例之后，他们的内心是否有所进化。进化个鬼哦！西门豹还不就是因为去时间间隙里找顾桃花才闹得下落不明？ “欢迎来到博物馆埃及文化交流展，需要我为你们解说吗？”一个穿着志愿者衣服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打断了顾蒙亮的沉思。 顾蒙亮摆摆手说：“不用，谢谢。我以前去过埃及国家博物馆，里面的文物大概我都见过。”他拿着票带着胡依婷绕过陈晓宇径直进去了。 陈晓宇站在原地，觉得有点难堪，紧紧抓住了志愿者马甲的衣角。 ……都见过……这满不在乎的腔调，好像埃及国家博物馆是他家后院一样，可爸爸直到死前也没有去过埃及一次…… 顾蒙亮和胡依婷走进展厅，里面都是一些举着相机拍照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了解那些展品的历史背景。 他们去的是*里面的展厅，这次展出的是哈谢特普苏特和她的义子图特摩斯三世的木乃伊，也是这次埃及文物展里*贵重的展出作品。所以进里面要再次购票，同时也需要经过更多的安检和注意事项说明。 胡依婷看多了木乃伊归来之类的电影，本来以为里面阴森恐怖，但看到两具木乃伊本体之后，却感到有点失望：“就是干尸。” “而且还不好看。”她补充说。 “古埃及人的宗教观念相信人是分成肉体和灵魂两个部分的，肉体虽然死亡，但灵魂依旧会存在。这让我想起西门豹他们星球的生命形式。”顾蒙亮望着哈谢特普苏特的木乃伊说。 据西门豹介绍，天庭星人是以另一种生命形态而存在的星球，他们星球的尸体在很久以前已经灭亡了。 “女法老啊！”胡依婷看着文字说明不禁感叹。 “古埃及历史上有名的女法老，”顾蒙亮也被这个女王的头像引起了兴趣，“她登上王位时一度女扮男装。死后在女王谷上留下了自己雄伟的遗迹，但据说被恨她入骨的继子图特摩斯三世毁掉了所有的痕迹。” “我认为古埃及法老把自己的尸体做成木乃伊是很愚蠢的做法，”胡依婷直截了当地表达了看法，“若只是壁画和雕像，留给后人的都是美丽的遐想，一看见木乃伊就立刻幻灭了。” 木乃伊展览馆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顾蒙亮闻声走过去看，看见之前那个志愿者在和博物馆管理人员吵架。 “这里不允许人随便进去，志愿者也不行。” 陈晓宇本来是不知不觉跟在顾蒙亮后面走，脑子里一直想着爸爸的事情，结果走到门口安检系统就报警了。他没有门票，立刻有人出来阻止了他。他有点尴尬：“我是志愿者，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吗？” 展厅的管理人是博物馆的一位副馆长，她看着陈晓宇非常不客气：“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志愿者都是要求大学生的，而且是零报酬，录取你只是看在你爸的份上，每天还给了你酬劳，你要求还这么多！” 她这话说出来，让那些正在服务的志愿者都忍不住望过来。陈晓宇立刻觉得脸上发烫，一方面是因为作为志愿者领取酬劳这个事情本来是馆长看在他爸的面子上给他的优待，此时被当众揭穿；另一方面是因为对方“要求大学生”这句话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高中勉强毕业，之后一直在加油站打工，没有考大学的命。 “我爸为这个博物馆操劳了大半辈子，我就是想替他看看木乃伊，他生前对古埃及文化*感兴趣……” 说到这里，副馆长扑哧一笑：“哎哟，是吗？你爸爸对古埃及特别感兴趣？” 陈晓宇涨红了脸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觉得你想蹭个票就把你爸爸搬出来，太幼稚了。”副馆长之前说不准他进，现在动静闹这么大，渐渐有人围上来了，她拉不下这个脸，索性态度越发强硬起来。 陈晓宇愤然脱下志愿者的胸牌甩在地上，走了。 公墓没什么人，和市中心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少墓碑前放着鲜花，看来即使是过年，依旧有人挂念着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陈晓宇的父亲陈旺生的墓前光秃秃的。 陈晓宇一个人失落地坐在那里。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去博物馆的理由了。他打开钱包，里面有父亲的照片，穿着朴素的衣服，对着镜头傻呵呵地笑，怀里抱着的小孩子就是他。 “你是陈旺生的儿子，对吧。”一个戴着斯斯文文的金丝眼镜的男子突然挡住了他，有礼貌地问。 “是的，你是……”陈晓宇没见过这个男人。对方嘴唇很薄，脸很瘦，让人不喜。他爸爸说过，这种面相的人薄情寡义，不是有德之人。 “我叫赵非，听说了你爸爸的事迹非常感动，所以过来问候一下你，顺便给你爸爸的墓前献个花。” 陈晓宇沉默了一下，说：“这里的鲜花每天都会被清理掉，上次我是大年三十来的。”他指着墓碑上新描过的字说。上面描的是金漆。 “你父亲是为了保护文物牺牲的，但是博物馆那边没有给予你们相应的补偿，你连大学都没有机会上，真让人唏嘘。” 陈晓宇低头看着父亲墓碑上的名字说：“他应该也不计较这些。” “可是你呢，你咽得下这口气吗？”赵非看着他慢慢地说，“今天在博物馆里的事情，我可都看见了。” 陈晓宇听得对方话里有话，忍不住盯着赵非看，对方的镜片反着光，眼睛藏在镜片之下让人捉摸不透。 “我们老板愿意资助你出国读大学，历史系。但是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忙。”赵非说，“这样你就是真正的历史学家的儿子了。” 陈晓宇从未想过有如此好事落在他头上，不禁一阵惶恐，有点想回避。 “你难道不想给博物馆一点颜色看看吗？”赵非笑着说，“让他们知道你父亲真正的价值。” 二 晚上，博物馆安安静静。 龙城毕竟不像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就算是安放了价值连城的木乃伊展品，安保系统也不像北京上海那么严格。博物馆下午五点正式闭馆，贵重文物展览厅，也就是现在的木乃伊展厅，在四点半的时候就闭馆了。 “老板把下手的地方放在龙城真是明智之举。不过这么贵的木乃伊怎么会想到春节在龙城这种二线城市展出呢？”赵非坐在一辆全封闭的商务车里看着不远处的博物馆，戴上望远镜，门口的保安穿着军大衣看了一圈四周就回保安室里了。 “据说是恒园集团的老总赞助的，他家乡在这里。”手下检查着通讯器的信号，漫不经心地回答。 “哦，那个土豪顾一鸣吗？”赵非拿着陈晓宇今天给的平面图看了看，“这小子一顿饭加几万块就招了，看他给的那个展厅的安保系统和平面图，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难攻克的地方啊。” 有两个黑影已经窜到了博物馆的楼顶，挂了安全绳往下面快速滑动。 “那小子是从什么地方潜入的？” 赵非想了想：“他说从一个秘密通道里潜入。” 陈晓宇晚上吃了顿牛排，肚子有点鼓鼓的，甚至还打了两个饱嗝。他脑子晕乎乎的，对目前的状况不太确定，感觉还是在做梦一般。 ——你带我们进入展厅，我们目标是那具女法老的木乃伊。 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爸爸当年为了保护文物牺牲了，博物馆的人还这样对你！ 的确是，自己一直在做博物馆的临时工。可就连爸爸心心念念的木乃伊展，博物馆连看都不给他看。 “陈晓宇，你进去了吗？”耳机里传来了“那伙人”的声音。 “进来了。”他不习惯地推了推蓝牙耳机，“我现在就在展厅门口。” “开窗户，让我们进来。”赵非的人说。 “这里有警报器，我要先关了警报器。”陈晓宇说。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这不是偷窃吗？ 是啊，博物馆先无情无义的，为什么他就不能背叛？反正事成之后他就出国了！ 陈晓宇一咬牙，关掉了警报器。 令人意外的是，木乃伊展厅的安保系统比想象的要简单得多。没有电影里那种夸张的红外线扫描报警器，也没有像传说中墓地里那种一入侵就会嗖嗖射出冷箭的机关。 陈晓宇逐步凑近了水晶棺。 一具是图特摩斯三世，一具是哈谢特普苏特。 这是他**次这样近距离看到真正的木乃伊，图特摩斯三世的木乃伊比常人的躯体要短很多，大概是身体的水分流失的缘故，看起来有点丑，这些……就是让他父亲魂牵梦绕的东西吗？ 然而今天的目标不是这具，而是第三具，旁边女法老的木乃伊。 他继续往旁边看，却发现旁边那具水晶棺空荡荡的，三层玻璃都已经打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大惊失色，左右看看，什么都没有。 “赵非，你们得手了吗？”他低声问赵非。 赵非显然很迷惑：“什么得手了？” “你们已经把哈谢特普苏特的木乃伊带走了？” “没有啊，”赵非警惕地说，“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水晶棺……空了……” 木乃伊展厅过去就是为了展出贵重文物设立的，*多半个教室的大小，里面除了一些说明的展示板之外，别无它物。 “你在找什么？”仿佛是从心底听到的一个男声，把陈晓宇吓得魂飞魄散，他回头看—— 身后站着一个蜜色皮肤，银色头发的美少年，身上随意裹着外面展厅的古埃及的服饰，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你……你是谁？”陈晓宇不知为何感觉到内心的战栗，因为他捂住了耳朵，那个人的话语还是一字一句传入他心里，充满了威严感—— “我是哈谢特普苏特！”那个人的声音直击心底，但却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根本没有张开嘴说过话。 陈晓宇慌了神，拼命捂住耳朵，但耳边依旧环绕着那个人的声音：“带——我——走——” “陈晓宇！”耳机里传来赵非严厉的声音，“里面情况怎么样，我们要进来了！” “水晶棺空了一个，而且还多了个人！”他的声音在颤抖。 “见鬼！”赵非的人扛着运输用的大箱子冲了进来，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大惊失色…… 眼前是气势恢宏的女王庙，修建在悬崖峭壁之下。 “这是哈谢特普苏特的神庙！”他们看过资料，眼前不就是埃及的女王庙么？为什么会在博物馆展厅里？这么恢弘的建筑，头顶就是璀璨星空，完全不是一个小小博物馆能装得下的…… “是幻觉吗？”其中一个人嗫嚅着说。 甚至，走进神庙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风。 空荡荡的神殿，什么都没有。传说，法老的图特摩斯三世当了很久的傀儡，被放逐到别处。后来他在女王死了之后，把有关她的一切涂抹掉了，包括她的神像，有关她的历史碑文，甚至连壁画都凿空了。 陈晓宇此刻站在二楼，他大叫着：“快走！我要离开这里！”但是，跑到末尾他却发现，下了楼之后，回到的同样是刚才的二楼。 “无穷无尽的彭罗斯楼梯。”银发青年抱胸站在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别人上不来，你也下不去。” “你不是哈谢特普苏特！”陈晓宇指着银发青年大叫，“我爸爸说过，她是个女法老！你不是她，你是谁？” “你父亲根本就不了解哈谢特普苏特。”银发青年冷笑着，指着空荡荡的四周，“你看，他只有这么粗浅的认识，以至于这里什么都没有。”银发青年好像在嘲笑着他，嘲笑着他爸爸，“带我走，带我去找顾蒙亮。” 周围的时间仿佛凝固了般，远处传来了悠长的吟唱，尼罗河水从天上而来，汹涌着穿过每个人的身体，无数扛着石块的奴隶们的身影在他们旁边穿梭如织，脚下的神庙似乎在无限拔高，视野也无限开阔起来。星辰在东边落下，太阳从西边升起，尼罗河水开始倒流，女王口中吟诵庄严的神谕……我要永恒的生命！我要延续我的伟大荣光！古代的法老王怒吼着，她的愿望在每个人心底震撼。 “带我走！”银发青年怒吼着。 陈晓宇不得不屈服，惨叫着：“好！我带你走！”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周围警铃声已经响彻天际，银发青年没有一刻迟疑，他扛起陈晓宇，轻巧地跳上大厅的窗台，然后落到了博物馆后面的草地上。 展厅的安全门已经重重落下，这是十年前为一次珠宝展做的设计，十年来都没有派上用场，落下来的时候还有点锈住了。 三 银发青年扛着陈晓宇在深夜的大街上飞奔。 “我们去哪里？”陈晓宇在他跳上一座天桥之后大声问。 “去找顾蒙亮！”银发青年大声说，“你来指方向，我带你去！” “谁是顾蒙亮？我不认识他呀。”陈晓宇说。 银发青年身形顿住，把他放在天桥的扶手上，他差点没掉下去，抱住扶手大骂：“你干什么！” “怎样才能找到他？” 银发青年站在天桥上看着城市的夜景，偶尔有一辆车从他脚底飞快驶过。 “留在这里就可以找到他了吗？”银发青年喃喃地说。 陈晓宇的手机响了，是赵非打过来的电话，他没有接。对方气急败坏，今天给他的两万块定金还放在他的双肩包里，让他感觉肩膀非常沉重。 一瞬间，他也觉得累了，便说：“要不先回家吧？” “家？”银发青年微微一怔。 是啊，回到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