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坐骑

　　《国家坐骑》：　　国有兵才稳，兵有马才胜，家无马不兴。　　马政司的官员们长声慨叹。　　过了官驿巷、海潮寺巷、西海子巷、大云寺巷、东城墙巷、李府巷、李府背后巷、白家巷、杨府巷。　　再报：过了福禄巷、学巷、蒋家十字、安国寺井、余家巷、相国寺巷、大城门、小关帝巷、赵府门、卷烟巷；　　又报：过了杨司井、监狱巷、流水巷、红沙蜡巷、黑沙蜡巷、踏马巷、达府司街、天主堂街、白云观巷；　　继续飞驰。　　过了仓巷、铁鞭巷、王府街、玉皇庙街、仙姑街、西巷子、太平巷、地藏寺巷。　　到了马街。一声唤呼。　　马政司的官员们奔马街而来。　　马稍稍收蹄，长嘶一声，又扬蹄飞奔。　　官驿巷裹在暮霭与尘烟中。　　马政司的官员们寒了脸，叫来庙祝。庙祝摇摇头：天意。　　便告诉了马政司的官员们韩骧妻子怀孕的事。　　第二圈。马在马街又长嘶一声。　　让韩骧的妻子立在马街口，叫刽子手，再拉一条白狗来。　　庙祝把拂尘拍打几下。　　马驰奔第四圈至马街口时，刽子手操起刀，一刀剁下白狗头。　　马骤然停步。　　一城的人舒了一口气。　　马政司的官员们提着灯笼摸马，手掌上的血隐隐呈现。　　汗血宝马。马户有幸，国家有幸啊。　　马户们排了队，每个人都在马身上摸了一下，而后在韩骧妻子的脊背上拍打一下，手轻而柔，韩骧妻子的衣服暗红起来。　　打开南城门。府台衙门里传出了声音。　　夜已把城门收紧，马户们排了队，立在城门两侧，马伸头在韩骧妻子的胸脯上拱了几下，竟流下几滴泪来。　　韩骧的妻子抚摸着马头，马打个响鼻，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风一样消失了踪影。　　马政司的官员们打开记事本，相互对望着：光绪十九年除夕。汗血宝马驰凉州。绕街巷四周。斫白狗。立。奔而去。　　年味被马蹄搅成碎片，凉州城的人抢拾着摔破的碗盆。不过初三，是不能动笤帚的。碗盆的碎片硌人，便扔在院中的筐中，待破五后与其他废弃物一同倒进护城河。　　大年初一，马语流行。有人沿了马跑过的地方，一一查看，竟发现蹄印很深，蹄印里爬着一点两点的血，与土混在一起。用手一捻，便捻出一股味道来。不浓。　　来马神庙里上香的，比其他庙里的人少。早香是马政司的官员们上的。马户们上香，集体而来。一群脸长的马户聚在一起，成一片脸林。　　一拨一拨的人赶到马神庙，有上香的，大多是来看热闹的。有孩子准备科考的，拜了文庙，也来拜马神。　　马神又称马王爷，有三只眼，中间那只眼是慧眼。　　相传的马王神是东汉的马援，而凉州城中马神庙里塑的是金日碑。地道的凉州人。西汉时匈奴的王子。战败后被掳于长安。喂马就喂马，值夜便值夜。汉武帝兴游马苑，绫罗绸缎簇拥着一大帮后宫佳丽，金日碑硬是不斜一下眼，引起了刘彻的注意。便招来问询。　　“罪臣的眼里只有马，没有女人。”汉武帝便笑了。那时的刘彻，被后宫还未掏空身子，就庄严地让金日禪入宫。这一入，便入出了名堂。待莽何罗行刺武帝时，金日□的一身马力让莽何罗全身桶似的上了箍。汉家的马、汉家的天下，便和金日碑有了关联。千丝万缕的东西一扯，便扯出天苍苍、野茫茫的雄阔。金死后，汉家王朝传至何代，不关老百姓的事。老百姓眼里的金日碑不是战神，而成为马神。　　说古的在马神庙前支了摊。大年初一，赚几个小钱，赢几点彩头，更赚的是心气，图个乐和。　　与马有关的日子，是正月初六。那是马日。　　马日是马的日子。有关马的祭祀活动，需在马日完成。　　大年初二“出行”的活动，有牛，有羊，有猪，有狗，有鸡，没有马。　　时年初一，凉州人把马影摁在碗里。有小孩洒了碗里的汤，大人一骂，小孩就说，让马喝。大人们便一笑了之；掉了饭粒，说让马吃了，大人们屈了中指，在小孩的脑门上弹一下，小孩吃疼，揪掉一把泪，扔下碗跑了。　　初二初三走亲拜友。马的话题便串联起来。有姑娘的人家便告诫姑娘：嫁了人，怀了孕，不要吃驴马肉，尤其是马肉。马肉性凉，吃了不坐胎。不坐胎的女人，不如骡子。　　说着说着便谈论起了除夕狂奔而消失的马。那马，卵子极大，一跑，左甩右荡，是真正的龙卵，是奇珍之物。割了，煮着吃了，男人会虎虎生威。有人端杯喝水，嘴咬住杯沿，听着吃了马卵后野合时能百战不疲，牙便咬住了杯沿，一用力，杯沿被咬下一块。众人一惊，又笑。那人便讪了脸，到一边去了。　　说古的人一抖衣袖：傻样，我说的马是白马，只有白马的卵才能称为龙卵。除夕跑进城的马，是汗血马。　　四　　正月初六的凉州城胖了起来。　　马日。全城的马和方圆百十里的马闻到了熟清油的香味，吃到了滚圆的豆料，喝到了去年腊八节打来的冰块消融后的涝池水，得到了扎得肥大的红花朵。　　这一天，不管路程多远，人们绝对不能骑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