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与感知

《空间与感知：<中国书法章法研究>出版研讨会论文集》：
　　当人们面对一件书法作品时，总会被其中熟悉的文字拉人对作品的认知中。通过对文字的顺利阅读，很多人会心安理得地认为，他对作品已经知之甚多，接下来的事情无非是，对笔墨品质有某种程度的理解——但这并非是生死攸关的。因为，谁都有权说好或者不好，喜欢或者不喜欢，毕竟在艺术欣赏方面，主观性始终是被允许的。这是常见的情形。文字内容的确在程度上参与了书法审美机制，黄庭坚就曾批评唐人宋儋：“文辞芜秽，不足发其书。”但我们时代的书法观众，毕竟不都是黄庭坚那样挑剔的文学家，而更多的是面对书法作品时——按克莱夫·贝尔的说法，“不具备区分一件艺术品和一把手锯的能力”的人。
　　我们或许应该感叹书法诗学时代的远去。大多数人已经读不懂那种出自自然的繁复曲线所传达的韵律，而是被层层叠叠的方块（从印刷体到现代建筑）所左右，当然也就更不用说对自然物的质感有丰富的触觉经验了。古人有言：“书肇于自然”，但自然本身在今天已经是一种在审美经验中越来越陌生的东西。因此，要在业已陌生的事物中发现传统印记或者新的美，我们就需要重新审视书法了。
　　在（（中国书法章法研究》-书中，胡抗美先生试图将读者带回到传统书法的感知世界。但他所思考的个问题是，如何在特定的时空中界定书写。由此，对书写媒介、书写功能和书写主体的研究就成为一个首要的课题。他研究了书法物质空间演变的历史：从商周甲骨文、金文和秦汉碑刻的庙堂空间，到书法作为文人艺术兴盛后的文人私人空间与交际空间，再到具有现代性的晚明展示空间，书法在不同空间中所具有的不同书写形式，意味着不同的审美方式。他指出，肇始于晚明的大尺幅立轴书法，及与之相关的书写环境和展示环境，与当代的书法展览形式消息相通。当然，晚明与当代的书法文化仍有着显著不同：明代文人的书斋书写或者集会仍然是私人性的——即便是谢环《杏园雅集图》所展示的那个花园，也仍然属于特定的主人，而非一个现代展览空间。在“杏园”中的观看，具有古典文人行为方式中的那种高度自律的仪式性；而现代展厅，则是一个陌生眼光交织的视觉场。
　　从理论上说，在陌生观众和作品之间的空隙，是现代书法批评介入的理想地带。但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我们还很难在这个地带看到“书法批评家”活跃的身影。在《中国书法章法研究》中，胡抗美先生担当起了这一角色。在书中，他反复使用的一个概念是形式构成。形式构成是包豪斯基础课程教师约翰·伊顿用以阐明其构图理论的概念。在伊顿看来，形式构成所致力的，是如何在对比中再现古老的和谐。伊顿受到的理论启发部分地来自《道德经》中关于有无相生的形式观念。对于形式构成，胡抗美先生是将其作为一种观看方式和批评工具来使用的。作为观看方式，用形式构成原理对具有可视性的书法形式规律进行视觉分析，他重构了经典书法的书写过程，使得书法黑白世界中千变万化的笔墨运动过程“坦然明白”：点画的长短、粗细、曲直、方圆、藏露，结体正侧、宽窄、大小、疏密、虚实、收放，整体布局中的字组、行间、黑白、区域造型，等等，都可以在一组组对比关系中得到理解。他指出，对书写者来说，在书写过程中，对点画、结体和章法布局的“经营位置”，是驾驭书写平面空间的基础方法，这在古代书论关于结构与章法的经验陈述中比比皆是。与此同时，对于风格研究而言，形式构成所揭橥的则是，经典书家在点画形态、点画质感、结体姿态、空白处理等方面的造型偏好，这种处理是个性化的，是书法家心灵秩序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