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筒望远镜

　　《邱华栋文集：单筒望远镜》：　　人犯吃完了肉饼，监斩官下令车队继续前进，于是，他们从我的眼前走过去了。他们就停在了前面的闹市上，很快，有一个军官模样的监斩官，站在一个木头搭建的台子上，高声宣布死囚的罪状，儿子，我当时听不太清楚他念的是什么，无法给你复述了。　　囚犯立即被解下囚车，押到了一个平台上，三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赤裸着上身，手里各拿着一把巨大的中国鬼头刀，在一边走来走去，表情庄重嚣张，身上的肉都在颤抖。那几个囚犯刚才还很坚强，眼见着自己要面临处斩了，真的要死了，很快就瘫软了。他们号叫着，大声说自己冤枉。　　他们立即被按倒在地上。监斩官一声令下，我从望远镜里看见，三个刽子手手起刀落，银光一闪，一瞬间，所有围观的人的脑袋都涌动了一下，像是一道波浪一样，从远处一下子漾开来。　　儿子，我那个时候隐约听见，类似纸张被猛然地撕开那样，或者像某种漏气的皮球开裂那样，人头落地的同时，他们的胸腔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喷溅声。远远的，我看见三个囚犯的带着辫子的头颅，像是实心的木球一样，骨碌碌地在石板地上滚动着，脖子那里，像是突然坏了的水龙头，又像是喷泉一样嘶嘶响着向外面喷着鲜血，囚犯的躯体摇晃了几下，都扑倒在地上了。　　人群顿时又慌乱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就缓慢地散开了。　　“太可怕了，太野蛮了。”我想，他们为什么要当街杀人？可能就是为了震慑人群中潜在的大清帝国政府的对立者吧。　　儿子，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害怕看见鲜血的，虽然，当一个医务人员总是要接触鲜血和人的残破的肢体。过去上课的时候，我也解剖过人的尸体，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突然感到了一阵子恶心。我想呕吐，立即用手绢捂住了嘴巴，但是等了一会儿，又吐不出来。这个场面着实太过血腥了，我刚刚抵达这个古老的国家，就面对了这样一个行刑的场面，确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普利南从人群中回来，脸上还有兴奋的表情。他看到我脸色苍白，就赶紧不失时机地握住了我的右手，“你看，野蛮的政府，麻木的人群！你看，这些观看的人脸上的表情居然很高兴，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观看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过节一样，多么快活！可他们又多么的麻木啊。”　　他说的没有错，在大清帝国，人们观看行刑就像是过节一样，帝国司法机关要当众杀人，显然就是为了能够杀一儆百。　　我抑制住恶心，“他们总是在街市这样的公共场合处决人犯吗？”　　普利南给了我已经知道的答案，“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震慑。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有一种害怕的感觉，然后他们，那些统治这个国家的鞑靼人，就更容易管理这个国家了。因为谁都是要自己的命的，人人都只有一条命。”　　“但是，杀人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的。”我皱着眉头，觉得无法理解，“震慑久了，要么是人们的麻木不仁，要么就是以暴力对付暴力。”　　“这个国家的人，尤其是汉族人，人数太多了，杀几个人，对于那些管理这个国家的鞑靼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在铁腕统治着四亿汉族人呢。”普利南有些心不在焉，他似乎在为游戏这么快结束感到失望和意犹未尽。　　“杀人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还是有些吃惊，吃惊于他的冷漠和隐藏的那种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