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内莱斯基的穹顶-圣母百花大教堂的传奇

**章 一座更美观、更荣耀的神殿（节选）

1418年8月19日，佛罗伦萨宣布进行一项竞赛。在这里建造的宏伟华丽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已经动工了一个多世纪还没建成，竞赛的内容就是关于它的：

想要为由大教堂工程委员会（Opera del Duomo）负责修建的大教堂主穹顶，包括与此穹顶的建造和完善相关的拱架、鹰架及其他构造或起重设施提出设计方案或制作模型的人，可于9月底前提交自己的作品。一旦方案被采纳，设计者将获得200弗洛林币（Florin）的奖金。

200弗洛林币算得上一大笔钱了，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工作两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难怪这场竞赛会吸引整个托斯卡纳地区的木匠、泥瓦匠和家具工匠的注意。参赛者有六周的时间来制作模型、绘制设计图，哪怕只是提出如何建造穹顶的建议也行。这些方案应当解决的问题很多，包括如何建造一个临时的木制支撑体系来确保穹顶的砌体保持原位，以及如何将每一块都重达数吨的砂岩和大理石石块运送到建筑顶部。负责主持大教堂建造工程的大教堂工程委员会向所有参赛者保证，他们的作品会被提交给“友善且值得信赖的评判者”进行评审。
大教堂的施工现场就铺展在佛罗伦萨的中心位置。此时，那里已经有大批进行其他工作的工匠忙着施工了，他们有的赶车，有的砌砖，有的制铅，甚至还有厨子和在午休时间向工人出售葡萄酒的商贩。教堂四周的广场上有人在用马车装运成袋的沙子和石灰，或者是沿着木制脚手架和藤条编织的平台爬上爬下，这些比相邻建筑的屋顶还高的构造复杂而凌乱，好像一个巨大的鸟巢一样。不远处还有一个不断向空中喷出黑色浓烟的铁匠铺，那里是专为工匠们维修破损工具的。从早到晚，人们都能听到铁匠用锤子敲敲打打的叮当声、牛车经过时的隆隆声和工头喊出指令时的吆喝声。
15世纪初期的佛罗伦萨还保留着其乡村的一面。城墙之内就能看到麦田、果树林和葡萄园，还有成群的羊咩咩叫着穿过大街小巷，被赶到圣乔瓦尼洗礼堂（Baptistery of San Giovanni）附近的市场去。不过，此时这个城市的人口已经达到50000人，几乎和伦敦的人口同样多，新建的大教堂就是为了彰显这里如今作为一个规模巨大、实力雄厚的商业城市的重要性。佛罗伦萨已经成为欧洲*繁荣的城市之一。这个城市的财富主要来自毛纺织业，这个行业是在1239年由刚来到这里不久的谦卑者派（Umiliati）修道士们创立的。一捆捆世界上*高级的英国羊毛被从科茨沃尔德（Cotswolds）的修道院运到这里，在阿诺河中洗净，经过梳理之后纺成线，再用木制织布机织成布，*后染上各种美丽的颜色，这些颜色包括从红海岸边的辰砂中提取的朱红色，或是从山顶上的圣吉米尼亚诺镇（San Gimignano）附近草场上的番红花中提取的明黄色。如此生产出的成品就是全欧洲*昂贵，也是*受追捧的布料。
这样的繁荣使佛罗伦萨在14世纪时掀起了一股建筑热潮，这是古罗马时期以来意大利未曾出现过的盛况。人们在城中开办了能够提供金棕色砂岩的采石场；每当洪水过后，在疏浚阿诺河河道时清理出的泥沙都被制成了砂浆；从河边收集的沙砾也可以作为填充物，被砌到城中各处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的建筑的墙壁中。这些新建筑中既有教堂、修道院、私人豪宅，也有一些不朽的大型工程，比如用来保卫城市、抵挡外敌入侵的防御性城墙。这座高20英尺、全长达5英里的环形城墙是直到1340年才建成的，总工期超过了50年。一座新的市政厅也是在这时建成的，包含楼顶钟楼的总高度超过了300英尺，后来人们习惯称这栋建筑为“旧宫”（Palazzo Vecchio）。另一座令人惊叹的高塔是大教堂的钟楼，它本身就有280英尺高，建筑表面有浅浮雕和多彩的大理石贴面。这座钟楼是由画家乔托（Giotto）设计的，历经20多年的建造，*终于1359年建成。
然而直到1418年，那个可以被算作当时佛罗伦萨*伟大建筑的项目却一直没有完工。为了取代年代久远、破旧不堪的圣雷帕拉塔教堂（Santa Reparata），人们计划建造一座能够跻身基督教世界教堂规模前列的新教堂——圣母百花大教堂。一整片树林被征用来为建造教堂的工程提供木材，还有大批船队往来于阿诺河上，负责运输又大又厚的大理石石块。从建造之初，这项工程就拥有双重意义，它既代表着城市的宗教信仰，又体现了城中居民的自豪感：佛罗伦萨市政府（Commune of Florence）规定这座新建的大教堂必须是*奢华、*宏伟的；建成之后的教堂将成为“一座比托斯卡纳地区其他地方的教堂更美观、更荣耀的神殿”。不过，建造者面临的阻碍是不容小觑的，而且越接近工程末尾，他们遇到的困难就越大。
即便如此，工程前进的方向还是足够明确的。在过去的50年中，一直没有建完的大教堂的南侧通道里始终摆放着一座长30英尺的成比例模型，它展示的正是艺术家设想的大教堂建成后的样子。问题在于，这个模型包括一个巨大的穹顶，如果建成，它将成为当时高度*高、跨度*大的穹顶。50年过去了，显然还没有任何佛罗伦萨人，甚至是意大利人，想出一个明确的建造计划。因此，尚未建成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顶就成了那个时代里*伟大的建筑谜题。不少专家认为这个穹顶根本不可能建起来。即便是穹顶*初的设计者也无法给出如何将自己的计划转变为现实的建议：他们不过是表达了一种令人感动的信仰，相信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上帝会为人们提供一个解决方案，掌握更高级知识的建筑师也必将出现。
这座新的大教堂从1296年就开始建造了，它的设计者兼*初的建筑师是泥瓦匠师傅本书中的“师傅”（master）应区别于中文中的“师傅”的含义。欧洲行会体系中的“师傅”是对应“学徒”而言的。只有完成了学徒时期的训练，成为熟练工的人才能被选为“师傅”，从而有资格加入行会。——译者注阿诺尔福·迪·坎比奥（Arnolfo di Cambio），旧宫和城市周围规模巨大的新防御工事也是由他负责兴建的。虽然大教堂建造工程开始不久阿诺尔福就去世了，但是泥瓦匠们将建造工程继续了下去。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佛罗伦萨铲平了一整片地区作为大教堂的建筑用地。圣雷帕拉塔教堂和另一座年代久远的圣米凯莱维西多明尼教堂（San Michele Visdomini）都被拆除了，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也被迫迁离了自己的家。为了在教堂前面开辟一个广场，不仅活人要被驱赶，就连建筑用地以西几英尺之外的圣乔瓦尼洗礼堂四周埋葬的去世多年的佛罗伦萨人的尸骨，也要被从他们的墓地里挖出来移到别处。1339年，大教堂南边的街道之一，阿达马里科尔索街［Corso degli Adamari，即今天的卡尔查依欧利路（Via dei Calzaiuoli）］的路面都被整体挖低了一些，为的是让从这个方向来的人在看到大教堂时更觉得它的高度惊人。
然而，随着圣母百花大教堂工程的稳步推进，佛罗伦萨城的人口却在一天天缩减。1347年秋，热那亚人的船队抵达意大利，船舱里不仅满载印度的香料，还带回了亚洲黑鼠，这种动物正是黑死病的病菌携带源。在接下来的12个月里，佛罗伦萨城中有4/5的人口死于这种疾病。因为人口骤减太多，大量鞑靼人和切尔克斯人奴隶被引入城市中以弥补劳动力的不足。*晚不超过1355年，大教堂建筑工地上已经只剩教堂正立面和中殿的墙壁了。教堂的内部由于暴露在外遭受风吹雨淋，看起来破落不堪。尚未开工的东端地基也一直暴露在外，以至于大教堂以东的一条街干脆被人们取名为“地基旁边的路”（Lungo di Fondamenti）。
好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这座城市渐渐恢复了生机，建造大教堂的工作也加快了速度。到1366年，中殿的拱顶已经建好，包括教堂穹顶在内的东端工程也已被纳入计划中。阿诺尔福·迪·坎比奥无疑是对教堂穹顶做出过设想的，但是没有关于他的原始设计的证据留存下来：14世纪的某个时间，他制作的教堂模型因为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倾塌，之后就被丢弃或拆除了，这也被看作一个不祥的预兆。不过人们在20世纪70年代进行挖掘工作时发现了一些废弃的地基，如果是根据这个地基建造穹顶，那么穹顶的直径本应该是62布拉恰（braccia，佛罗伦萨的长度单位，1布拉恰等于23英寸，大概相当于一个人的手臂长度），约合119英尺。这样的直径意味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比在它900多年以前由东罗马帝国皇帝查士丁尼建成的世界上*壮观的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直径多12英尺左右。
从14世纪30年代开始，负责建造大教堂和为工程筹资的任务由佛罗伦萨*大、*富有也是*有势力的羊毛业行会接手了。毛料商人们管理着大教堂工程委员会，不过这些监管者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建造一座教堂——他们都是做毛料生意的，并不是建筑师。因此，他们不得不任命一个懂行的人，一位总工程师（capomaestro），这个人既要能够为大教堂制作模型、提出设计方案，还要能够与泥瓦匠及其他参与实际建造工作的工匠打交道。1366年，工程规划进入了关键阶段，当时圣母百花大教堂的总工程师名叫乔瓦尼·迪·拉波·吉尼（Giovanni di Lapo Ghini）。根据大教堂工程委员会的指示，乔瓦尼开始为教堂穹顶制作模型，但是监管者同时又安排了另一位泥瓦匠师傅内里·迪·菲奥拉万蒂（Neri di Fioravanti）带领一群艺术家和泥瓦匠也制作一个模型。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命运即将经历一次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