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少了谁

大学毕业后，我现在在便利店工作。不是说便利店不好。可是如果想在小店工作，回故乡的小店工作就是了。甚至辜负父母的期望也要留在这里工作，而工作的地方竟是便利店，我难以启齿。
“我在一家叫水口商社的地方工作。”
名字听起来像贸易公司，但简而言之就是全国连锁便利店在此地的代理商。除了便利店以外，水口商社还经营房地产、人才派遣、电脑培训、能量石贩卖等等，规模都很小，种类遍及各领域。
规模小反倒好。感觉社长没什么远见或规划，只是不顾后果地见一个做一个。而且感觉似乎有那么点不太正派。如果扩大规模，或许有可能摔得太重，就此一蹶不振。
我在水口商社旗下的便利店，主要负责大夜班工作。
从学生时代就一直交往的未果子告诉我她要结婚，是毕业后第几年的圣诞节来着？是第三次之后吗？不，这样说并不正确。因为这消息不是她告诉我的。依序回溯的话，首先是毕业后第三次的圣诞节前，有大学研究室的聚餐活动。我听大家聊到同届有一个同学──那天没来──*近好像要结婚了。那个要结婚的男同学人很做作，我不是很喜欢，跟他也不熟，所以当时听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大家谈这事时，总有些遮遮掩掩的，让我觉得古怪。因为又没什么好瞒的。这是喜事，大家又都是同届生，何不大大方方聊开来呢？──虽然跟我没关系。当时我这么想。
事后回想，大家是在顾忌我。因为那个傲慢的同届同学结婚的对象，是当时应该是我女友的未果子。我和未果子从十九岁的时候开始交往，直到那一刻，我都不认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真的无法想象。女生怎么能残忍到那种地步？
听到未果子要结婚，我的身体龟裂了。我好像真的听到“啪啦”一道裂开来的声响。到底是哪里裂开了？我细细摸遍全身，却找不到裂痕。太危险了。如果没注意到身体裂开了，不小心施压，我可能会裂得粉身碎骨。
即使如此，我想我还是有些乐观的。未果子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的身体也没有裂痕。我们的关系一如往常。明明想要这样去想，却也提不起勇气找未果子好好谈谈。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来我住处的未果子戴着一条金项链。她穿着我没看过的大衣，站在狭窄的玄关，不知为何，直盯着我穿旧了的拖鞋看。
“怎么了？不进来吗？”我努力开朗地说。
未果子没有回话。
“那条项链很漂亮。”我走近未果子说。
三链式的金项链衬托出未果子的华美。
“这不是石头。”未果子抬头看我，面色冷若冰霜。
“我觉得适合我的不是石头，而是金子。”
“或许吧。”
我回答，同时未果子吼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吼我。
“你为什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同意！是谁叫我戴什么能量石的！你真的觉得我适合金子吗？你就不觉得抱歉吗？”
我是觉得抱歉。但不是因为未果子适合金子，而是对于我贩卖打着能量石噱头的石头。不过我并没有卖给未果子。她的能量石都是我送她的。
“你这人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未果子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团揉起来的面纸，砸到地上。面纸包里滚出许多小石子。
“反正都是假的！”
我没问什么是假的。因为我怕她回答“你”。假的、不对劲，如果被这么指责的我真的是假的、真的不对劲，那未果子的指责，该由谁以怎么样的方式去接纳才好？
“假的，都是假的！”
我默默蹲下，一颗颗捡起未果子扔过来的石头。
“我听人说要净化能量石，可以用水洗。虽然你说要拿去晒月光，但我拿去用水洗了。然后我发现不太对。因为越洗石头的颜色就越淡。仔细一看，颜色根本就是涂上去的。什么能量石，根本就是假的！”
贴附在外层的粉饰片片脱落，我拚命用双手捂住。不管再怎么捂，就是不停地剥落。我不知道那是上色的。我恨石头，却又觉得它如此令人怜爱。因为我和这废物般的石头是如此相似。虚荣心、羞耻心，一切都被剥光而毫无防备的赤裸裸的我，或许就应该在这时，以原本的面貌挺身面对未果子才对。
“能量石就不能上色吗？”
或许我应该这么说。想让自己显得好看点，这难道错了吗？努力讨别人欢心，哪里不行了吗？
可是我无法挺身面对。我想未果子早就知道我没那个胆子。表面剥落后，里头空无一物。她离开的时候，*后看见我搂着空洞的身体颤抖吗？还是她甚至连头也不回？
好半晌，我就这样颤抖着倒在地上，但我还是披上宛如厚重貂皮大衣的粉饰，一脸没事人般地站了起来。我只能站起来。便利店的工作，一天也不能休息。
因为有未果子──这是我没有回故乡的理由之一。向父母解释的时候，至少未果子的存在比职场更具说服力。她离开了，不回去的理由少了一个。我必须说服的是我自己，而不是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