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关圣力

这天的酒也像往常一样，喝了很长的时间。
酒瓶子里剩下一个底儿的时候，陈士德放下酒盅，睁着混浊的眼睛， 瞅了瞅瓶子里剩下的一点儿酒，伸手捏起一个腌辣椒塞进嘴里，用牙和牙床子慢慢嚼着蹲到火炉旁。擞完了炉灰，添上煤就又坐到了小炕桌边上。他把瓶子一歪，将里面剩下的酒，全部倒进酒杯。侧歪着身子，想把空瓶子塞进床底下去。他把手伸到小床底下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陈士德撂下酒瓶子，顺手就把那个玩意儿带出来了。是一个薄铁皮打制的扩音筒，已经锈迹斑斑了。他把那个扩音筒像酒瓶子似的，蹾在小炕桌上。瞧着它，心里就漾出了一点乐儿，铁青的脸上也皱起了许多难看的笑纹。再喝酒，就觉得那辣水进了嘴里更舒坦。捏了一个腌辣椒塞进嘴里，又把那玩意儿拿起来放到嘴边，“喂喂喂”地试了试声音。隔一会儿小声说，好些日子没喊了。然后又加大声音“喂喂喂、喂喂喂”地试着声音。试完了声音，回头瞧了瞧门那儿，屋门关得紧紧的。他转回头，自己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做了个怪样，就乐了。瞧瞧表，已经快十点了。于是，他一仰脖喝光了酒盅里的酒，龇牙咧嘴地做着怪样，再吧唧吧唧嘴，回身从床上揪过大棉袄，两手一伸就穿在了身上。
陈士德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外面很亮，白得晃眼睛，外面的世界已经全被大雪铺盖成白色儿了。他把门关上，回身从炕边上拽过一条布绳子，双手一捋，右手拦腰横着一抡，布绳子就绕在腰间，用左手接住绳子头儿，很快地在前边拴了个扣儿，又使劲地一勒，系了系，就系紧了布绳子。中间拴了绳子的大棉袄，显得利落许多。他用手拍了拍大棉袄的底襟儿，又往下拽了拽，回身抄起小酒桌上的扩音筒，脑袋一缩，拿着扩音筒就出了屋门。

那天的雪是悄悄地下起来的，柳絮毛子似的大雪片子，神不知鬼不觉，噗噗啦啦地已经下了有两寸来厚。天和地白蒙蒙地连在了一块儿。大团大团的雪花，被看不见的气流搅动得飞旋着在半空里撒欢儿，像是一群牛头马面在阎王爷的带领下，撒着欢儿地在天地间撒纸钱儿玩。感觉不到风，可漫天的雪花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搅得飞旋着在半空里旋转，真的像漫天飞舞的纸钱儿一样。
冬日的雪夜里，非常寒冷。
胡同里已经没有人走动，两边的住户早早地就关门闭户了。只有靠墙排着的那一串街灯，站岗的小鬼儿似的，睁着昏黄的小眼睛，盯着这个闯进黑暗的家伙。
陈士德在大雪肆虐的一片白色儿中向前走着，心里还不断地琢磨：这么遭罪的天，家家户户都得把火炉子烧得旺旺的，这要是有一个不留神——嗨！想着，嘴里喷着酒气，还小声地念叨：喊喊吧，给大伙提个醒，可别让煤气钻了空子。要是有人不让喊呢，我就先使劲喊他几句，再回去，反正今儿个，我是喊了！
被大雪掩埋着的看似平整实则坑洼不平的黄土路，使喝了酒的陈士德，走得摇摇晃晃。每走出十几米，他就把那个扩音筒放到嘴边喊：天寒地冻，预防煤气中毒 ！——预防煤气中毒 ！——天干物燥，防火防盗！预防煤气中毒 ！——陈士德嘶哑的喊话声，悠悠呼呼地盘旋在南营房这几条胡同上空，带着这个光棍儿心里的一点点温情，飘进了已经沉睡的人家。昏暗却泛着白亮白亮的光的胡同里，厚厚的雪地上，光棍儿
陈士德那摇摇晃晃的身影，在街灯的照射下，一会儿粗壮矮小，一会儿精瘦细长，就像一个鬼魂，游荡在大雪的白色和深夜的黑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