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说幸福

微笑 关于坏脾气，我想说它更多的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我甚至倾向于认为我们大部分疾病的起因是我们忘了礼貌，而我说的礼貌乃是人体为强迫自身而做的努力。我的父亲出于职业习惯经常观察动物，他说动物受到的条件制约跟我们一样，并且跟我们一样容易滥用自己的体力，但是它们的疾病却比我们少得多，因此他感到惊讶。其实这是因为动物没有脾气，我指的是人用思想活动维持的这种怒意、这种疲劳感觉或者这种烦闷情绪。比如说，大家知道一个人睡不着觉就会发火，而正因为他恼火，他就把自己置于无法入睡的境地。又比如病人老担心病情恶化，他越是忧心忡忡，治愈的可能就越小。再比如我们在爬楼梯之前肺部需要吸足空气，而我们一看到楼梯长得没有尽头，顿时心里发怵，同时在想象力的作用下，我们感到喘不过气来。确切地说，发怒与咳嗽一样也是一种疾病。我们甚至能把咳嗽看作一种典型的发怒现象，因为咳嗽的原因固然在于身体内部，但是我们的想象立即期待甚至寻找咳嗽，妄想通过使咳嗽加剧的办法来摆脱这一病痛，就像用搔挠皮肤来止痒一样。我知道动物也有搔挠皮肤直到皮肤流血的，但是人享有一种危险的特权，即他——姑且这么说——单凭思想就可以搔挠自己，通过自身的情绪就能直接刺激心跳，加速血液流动。 关于情绪，我们暂且撇开不谈，因为不是你想摆脱它就能摆脱得掉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绕个大弯，实行某种学理，就像贤明之士为了不至于养成渴望幸福的心理，干脆不去寻找幸福一样。但是坏脾气使我们的身体容易产生并且保持忧郁的想法。心情不佳的人坐下、起立、说话时都采取一种适合于维持这种不佳心情的方式。发怒的人用另一种方式画地为牢；灰心丧气的人在他*需要力量支撑的时候却使自己的肌肉陷于松弛。至于怎样克服情绪的波动，这不是判断力做得到的事情，判断力在这上头无能为力。但是我们可以改变姿势，做出适宜的动作，因为我们的运动肌是人体唯一可以用意志控制的部分。 众所周知，微笑、耸肩都有助于排忧解愁。需要指出，这些轻而易举的动作能立即起到改变血液在内脏中运行情况的作用。人们可以有意识地伸懒腰或打呵欠，这是对付忧虑、不耐烦的*有效的体操。但是一个失去耐心的人不会想到装出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同样地，失眠者也不会想到应该伪装入睡。恰恰相反，心情不佳的人老是想着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这就使他更加不能摆脱。如果我们缺乏智慧，至少可以使自己总是彬彬有礼，可以寻找需要自己做出微笑的场合。因此，人们特别喜欢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交往。 1923年4月20日 幸福是慷慨的 为了做一个幸福的人，首先必须愿意得到幸福，并且为此出力才行。如果你安坐在观众席上，只是为幸福敞开大门，*终进来的将是忧愁。悲观主义起源于人的情绪，若不加控制，必定转向忧郁、愠怒。无所事事的儿童过不了多久就会不高兴或发怒。游戏对于儿童的巨大吸引力与水果对饥渴者的吸引力不是一回事，我以为这是因为儿童看到别人玩得高兴，便产生了使自己和别人一样通过游戏得到幸福的意志。而且这个意志有所凭借，因为需要做的只是运动、抽打陀螺、奔跑、叫喊。人们可以愿望得到这些东西，因为他们马上投入行动。同样的决心亦见于社交的乐趣中。人们在社交中得到乐趣本是出于规定，但是因为这种乐趣也要求人们讲究穿着和举止，这就使规定得到支持。 乡村景色之所以特别打动城里人，其原因就在于城里人只要愿意，便能下乡。某一愿望如可以见诸行动，便容易产生。我以为凡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就不会强烈地渴望得到它们；无助的希望总会导致忧郁。所以说，如果人们只是期待幸福，好像这是他理应得到的东西，那么他必定活得无精打采。 大家知道有种人在家庭里俨然是个暴君。人们过于简单地认为，这种人因为自私，才要求周围的人像服从法律一样顺从他们的脾气。实际并非如此，自私者心情不佳，是因为他只是消极地等待幸福。生活里少不了不如意的事情，但是就是不碰到这类事情，自私者也感到厌烦。所以自私者强加给爱他或者怕他的人的，是厌烦和不幸的法则。相反，好兴致是慷慨的，有好兴致的人给予别人的比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更多。我们当然应该想到别人的幸福，但是需要强调，我们能为我们所爱的人做的*好的事情是使我们自己幸福。 礼貌教会我们做到这一点。礼貌是一种表面上的幸福，接受礼貌的人必定会有礼貌的反应，于是首先表示礼貌者会有一种幸福感。这是一条定律，可惜常被遗忘。总之，人们一表示礼貌，立即就会得到报偿，虽说他们自己不知道报偿所在。年轻人*有效的取悦法门，是他们在年长者面前完整无损地保留他们的青春魅力——幸福的光芒。他们这样做，就好像神在降恩赐宠。而“恩宠”这个词含义丰富，也指一种无缘无故的、像泉水一样从内心流出来的幸福。当人们韶华已逝时，就需要有意识地保持好的兴致。但是，不管你遇上什么样的暴君，你在他的餐桌上胃口大开，或者没有丝毫厌倦的神色，必定能取悦于他。所以常有这样的事：一个郁郁寡欢的暴君似乎连别人的快乐也看不顺眼，但是别人压倒一切的快乐*后还是征服了他，使他也快乐起来。作者在写作时感到快乐，因此也使读者心里喜欢。作者每有佳句，人们就说他找到了幸运的表达方式。一切装饰都是快乐的表现，我们的同类要求于我们的，从来只是那些使我们自己感到愉快的东西，所以礼貌有个漂亮的别称：处世良方。 1923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