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列传

做贵族的困难　　有一天，色狼，哦，不，色鬼卫宣公决定杀掉自己的太子急子（他跟庶母夷姜私通生的），这件事压在心头十几年了，一直没有做，总是宽慰自己，不要急，还有的是时间，明天再说吧。可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眼看另一个爱子寿子一天天长大，卫宣公知道，得赶紧动手，不能再拖啦！　　但是，这事没法公开做，也就是说，要“法办”急子，是不行的。因为卫宣公想做掉急子的原因，是十七八年前，他给急子娶媳妇的时候，发现新娘非常漂亮，于是自己笑纳了。新娘很快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寿子，一个叫朔。这个道德包袱他负担不起，只有杀掉当事人，才能解脱。　　*终他自力更生，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派急子去齐国访问，然后收买一队强盗，守在边界上，急子一到，就让他成为一起刑事案件的受害人，从此天下太平。　　不过他的计划却被寿子知道了，卫宣公万万没想到，寿子是个具有高尚情操的贵族，他把消息传给急子：“哥，事情不妙，你还是流亡别国吧。”　　谁知急子的道德情操也不低下：“父亲的命令都不听，要儿子干什么？天下有无父无君的国家吗？我马上去。”　　寿子没有说什么，他被哥哥大无畏的精神深深折服了，于是假装给哥哥饯行，将其灌得大醉，然后抱着出使用的旌旗，急急忙忙赶往边境。在卫国美丽的边境小镇莘（今山东莘县），强盗正在苦苦等候，看见寿子手中的旗帜，迎上去手起刀落，寿子躺在了血泊中。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下面是我根据《左传》简略的记载，艰难复原的后续场景：　　强盗杀了寿子，吹了吹刀刃：“好快刀。”吩咐喽啰：“把旗子扛回去，收工。”　　他们正要离开，这时一个中年大叔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喂，停下，杀错了。”　　这句话让强盗醍醐灌顶，是啊，雇主说行动目标是中年人，刚才这死鬼才是个高中生。这样回去，拿得到酬金吗？他眯着眼望着中年大叔：“你说什么？”　　中年大叔说：“你杀错人了，要杀的人是我啊。”　　强盗感觉这回不能再马虎了：“我从不滥杀无辜，请提交简历。”他要验明正身。　　中年大叔说：“姓名，姬急子；性别，男；年龄，中年；籍贯，卫国濮阳人。社会关系，父亲卫宣公，母亲夷姜，这种名字，什么出身，你懂的。”　　强盗头点得像鸡啄米：“我懂我懂，不就是贵族吗，很好，正是我要杀的人。不过，你也不要太粗心啦，旗帜也随便出借，害得我差点渎职。”他觉得强盗多少也算一种职业。　　急子说：“我被灌醉了，弟弟就偷了旗帜假扮我。”　　强盗有些敬佩：“你们都不怕死啊？”　　急子说：“哪有不怕死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是贵族，无求生以还仁，有杀身以成仁。这种高尚情操，你们这些强盗是不会理解的。”　　强盗反唇相讥：“好吧，尊敬的贵族，请过来挨刀吧。在杀你之前，我还想问问，你爹不也是个贵族吗？为什么派我这样的强盗来杀你呢？他的仁呢？”　　急子：“~！@#￥%……&*。”于是强盗手起刀落，将急子砍翻。　　写完这个故事，我深深地感觉，做个贵族实在太难了，我说的不仅仅是急子和寿子那样的贵族，还包括卫宣公，或者好到极致，或者坏到极端……唔，我觉得还是正常点比较好。　　楚国的武士道　　之前我写了一些不尊重领导的贵族，他们一怒之下就杀领导，很蛮很暴力，对年轻人影响不好。这回我要改邪归正，写一位对领导很尊重的贵族，他的名字叫——鬻拳。　　鬻拳出场的时候，就干了一件大事。他劝谏楚王：“这件事我认为该这么干，你得听我的。”楚王摇摇头：“我觉得不靠谱。”小鬻不再说话，掏出武器对准领导：“今天不听劝谏，我鬻拳眼睛认得大王，这家伙却认不得。”　　看来这是一条像武松一样的光棍，天不怕地不怕。楚王吓坏了，只好答应。自从商鞅制定族诛之法，大家*怕的就是有鬻拳这样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平时从不来往，但人家政府不管，一人犯了事，按照基因图谱去抓人砍头。好在那时商鞅还没出生，楚王没有拿鬻拳法办，是鬻拳自己主动认错的：“我竟然对领导拔枪，太不礼貌了，我会对自己做点什么。”　　接着他就剁了自己一条腿。　　没腿的人也不能光消耗粮食，粮食不要钱的？按照那时废物利用的传统，瘸子鬻拳被组织安排到了一个更适合他的岗位——看大门。不过他看的并不是郢都国营云梦机械厂的大门，而是国都郢的大门。门和门是不同的，毕竟是贵族。因此，鬻拳的称呼也不会是什么“传达室鬻大爷”，而是响当当的“大阍”，有个“大”字作前缀，不一样，就譬如“小校”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大校”则起码是师长。总而言之，鬻拳同志应该是个部级干部。　　但瘸子鬻拳并没有对组织感恩戴德，不久又犯了老脾气，再次冒犯了领导。下面就是案情经过。　　话说楚武王曾经灭掉了一个小国，权国，派贵族斗缗去管辖。不久，斗缗玩起了反叛，楚武王怒了，发兵将他干掉，把支持他的权国遗民全部迁到那处县，派阎敖当一把手。武王死后，楚文王即位，联合巴人进攻申国，却得罪了巴兵，巴兵一怒反攻楚王，首先攻下了那处，接着就要进军郢都。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那处市委**书记阎敖光着身子，游过涌江逃回了首都。文王很不高兴，悍然判处阎敖死刑。但阎敖的族人不服，找楚王讨说法：“凭什么打败了不可以逃命？美国的战俘重金赎回来，还被当成英雄夹道迎接呢，何况我们是自己逃回来的，没花祖国一针一线。”　　楚王感到跟这些愚民说不清，动辄拿美国来比附，一点国情都不讲。他决定先维稳，再对外。城外的巴人军队眼看有利可图，冒着刺骨的寒风，加紧了他们的攻势。　　但巴人很快失望了，冬天很快过去，春天的脚步近了。楚王宣布维稳成功，在桃红柳绿的春光里，出城和巴人合战，在津地兵败，他本能地率领残兵逃回国都，却吃了鬻拳一碗热腾腾的闭门羹：“楚国不接纳战败的军队，你是楚国的王，打了败仗就逃回来，你不要脸，楚国还要脸呢。”　　无可奈何的楚王只好带着残兵北上，进攻黄国。这支败兵对抗巴人不利，打黄国却绰绰有余，在踖陵，黄国军队被楚兵杀得丢盔弃甲。楚王觉得这回算有资格回国了。他带着军队走到湫地，身体有点不舒服，正是盛夏六月，天气炎热，他像一条干鱼一样死在那里。　　刚直的贵族鬻拳这下又傻眼了，很显然，如果自己当时肯放领导进城，领导就不会颠沛流离；如果领导不颠沛流离，也许就不会死。残酷刻骨的分析让鬻拳无法原谅自己：“不行，我还得对自己做点什么。”　　这回他没有砍掉自己另外一条腿，而是直接砍断了自己的脖子，遗嘱上说：“我死后，一定要把我埋在绖皇（楚文王陵寝宫殿的前庭），我对不起领导，死了也要给领导守陵。”　　楚国人很感动，多好的同志呀，“大阍”这个职位得给他们家留着，以昭着功勋。从此。鬻拳的儿孙都世袭“大阍”。　　鬻拳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日本《四十七武士物语》里的武士。既尊重君主，也尊重大义；为了大义，可以冒犯君主，但也勇于承担冒犯的责任，这大概是中国的武士道精神。我很想传话给本尼迪克特的崇拜者，要写中国的《菊与刀》，应该穿越去楚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