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吧.这伟大的世界

零件之零件
午饭后不久，戏剧就开始上演了。他的其他法官同事、法警、书记员，甚至还有速记员都开始在谈论此事，好像这是城里刚发生的什么怪事一般。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但它给那些寻常的日子赋予了意义。纽约城精通此道。每隔一段时间，这个城市就把自己的灵魂给抖落出来。它会让某个图像、某个日子、某桩罪行、某种恐怖、某样美丽向你冲击过来，叫你觉得不可理喻，叫你不由难以置信地摇头。
对这些，他有他的理论。这些事情会发生，且会一再发生，因为这个城市不相信历史。怪事的发生，正是因为对过去缺乏必要的尊重。这个城市过着混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它不同于伦敦或者是雅典，甚至不同于悉尼、洛杉矶这些新世界的标志性城市，因为它没有必要相信它自己。不，这个城市才不去管自己的定位呢。他看到有人穿着一件T恤，上面的字样是：纽－他－妈－的－约。仿佛从古至今，从现在到未来，世界上就纽约这么一个地方。
纽约不断向前赶，正是因为它才不去理睬过去的什么鸟事。它就像罗得离开的城市，如果回头去看，这个城市会消失[i]。 两根盐柱。长岛和新泽西。
他跟他的妻子说过多次，过去在纽约城消失了。所以纽约城的纪念场所少之又少。纽约不同于伦敦，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个历史人物的石像，这里有个战争纪念馆，那里有个领导人的半身像。在纽约城，他只能想到十来个真正的雕像 —— 大部分在中央公园，沿着文学大道，可是如今，又有谁去中央公园呢？就是想经过沃尔特·斯科特爵士的塑像，恐怕都得有个坦克方阵才行。在其他著名的街角，百老汇、华尔街，或者是格雷西广场四周，也没有人觉得有必要诉诸历史。管这些做什么呢？雕像又不能当饭吃。纪念碑又不能当人来操。铜像里也拧不出一百万美元来。
即使在这里，在中央大街，也没有多少公开的自我标榜。没有戴着眼罩的正义夫人。没有裹着长袍的超凡思想家。在刑事法庭的花岗岩石柱上，也不会刻着“不听恶，不见恶，不言恶” 的字样。
索德伯格法官之所以觉得那走钢丝的人是一天才，这便是原因之一。他给自己树了一座丰碑。他把自己制作成了一尊雕像，不过这是一座完美的纽约式雕像，一个暂时的、在空中的、高于城市的雕像。这个雕像并不看重过去。他去了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将钢丝挂在世界上*高的双塔之间。双塔。居然是这地方！真够大胆的。真够光彩的。真够前瞻的。当然，洛克菲勒家族推倒了几幢希腊复兴式的屋子，还有几幢古典式赤褐色砂石楼，以便建成这双塔 —— 克莱尔刚听说的时候感觉不快 —— 不过这里面多半是些电子商店和廉价的拍卖行。拍卖行里哪些快嘴快舌的人拍卖过太阳底下所有的无用之物：胡萝卜去皮机、收音机手电筒和音乐小雪球。港口管理局终于赶走了那些刁民，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这两个高耸入云的灯塔。玻璃映照着天空，夜晚，色彩：进步，美，资本主义。
索德伯格不是那种坐叹今不如昔的人。这座城市大于它的建筑物，也大于它的居民。它有自己的精妙。它敞开胸怀接受一切：犯罪、暴力、还有从寻常日子之下钻出的小小善意。
他想，走钢丝的人事先一定反复斟酌过。这不是随随便便的走钢丝。他是在用身体作出声明，如果他掉下来了，那没办法，就掉了，可是如果他活下来了，他就会成为一座丰碑，不是用石头刻铜雕的，而是一个典型的纽约式的丰碑，它会让你不由自主地说：真难以置信！带着脏话。纽约人的句子里总少不了脏话的。连法官都未能免俗。索德伯格不喜欢脏话，但他知道在适当的时候冒句脏话，自有一番价值。在一百一十层楼的高处，有人走钢丝。真他妈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