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守护者/雨野原传奇1

　　鲜血，如铜般的光泽，还很温暖。这正是她想要的。她伸出长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脸，不只是为了将脸舔干净，更是为了寻找留在脸上的食物残渣。这头鹿太好了，柔软又温暖。当她的嘴咬住鹿的肚子时，那里的内脏蒸腾起了美妙的芳香。美味，妙不可言……却又是那么少。她的胃在抗议她吃得太少了。她吃掉了几乎四分之一头鹿，还有她在孵化时没有吸收掉的所有的茧，都被她吞掉了。虽然还不能满足，但至少她应该能感到舒服一些了。她知道一切应该是如此，就像她知道其他许多关于龙的事情。毕竟她拥有一代又一代龙的记忆。它们就在她脑海中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只需要用自己的神智去追溯那些记忆，就能知道属于他们族群的行为方式。　　她需要一个名字。她突然回忆起来。一个名字，一个适切的，能够配得上三界之主的名字。她暂时将饥饿从自己的意识中赶开。首先是一个名字，然后要对自己进行一番精心的整饬，整理好翅膀以后，她就要去狩猎了。杀死猎物，只由她一个独享！这个想法涌过她的全身。她扬起背上折叠的翅膀，开始轻轻挥动它们。这个动作会让血液更快地流进这两片坚韧的薄膜。它们鼓起的风，差一点将她吹倒。她发出一阵挑战的吼叫，想让所有想要嘲笑她的人都能明白，她突然向侧旁迈出一步是有意为之的。她现在已经掌握住了平衡。在这段生命中，她是什么颜色的？她弯曲脖颈，查看自己的身体。蓝色。蓝色？对于龙而言*普通的颜色？她感到一阵失望，随后又将这种情绪推到一旁。蓝色绝不是*低下的颜色。蓝色……是……蓝色是……不，蓝色就是*低下的。“辛泰拉！”她带着“嘶嘶”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尝试着它的发音。辛泰拉。夏日清晨澄净的蓝色碧空。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头高高扬起，用铜号一般的声音吼道：“辛泰拉！”她为自己是这个夏天**个为自己命名的巨龙而骄傲。　　这一声吼叫不算顺利。她也许是没有吸进足够的空气。她再一次扬起头，将气流吸进自己的肺中。“辛泰拉！”铜号一般的吼声再次响起，随着这一声长鸣，她用后腿直立起来，向空中跃起，伸展开她的翅膀。　　作为一头龙，她拥有她的巨龙祖先全部的记忆。这些记忆不会一直显现在她的意识里，但它们始终都是存在的，只是等待着她的感知。有时候，当她寻求信息时，它们会主动显现，有时候则会在她有需要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渗透进她的心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随后发生的事情才显得格外可怕。她离开地面时身子很不平稳，她的一条后腿要比另外一条更强壮。这已经够糟糕了，但是当她试图用翅膀恢复平衡的时候，只有一只翅膀打开了。另外一只翅膀还纠缠成一团，枯萎无力，完全无法支撑她。她狠狠地撞在泥土河堤上，侧身躺倒，茫然不知所措。身体遭受的撞击让她感到痛苦难耐，而同样让她感到惊愕的是，在她能追溯到的所有回忆中，她的前代巨龙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她无法从过去的经验中找到答案，不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她推动自己更强壮的那支翅膀，却只是让自己的身子翻仰过来——对于一头龙，这是*不舒服的姿势。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呼吸变得更加吃力。另外让她感到恐慌的是，现在的这种姿势让她极容易遭受攻击。她长长的喉咙和鳞片细小的肚子都暴露在外。她必须重新用四足站起。　　她用力踢蹬着后腿，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她更加细小的前腿只是毫无用处地抓挠着空气，但肌肉没有能响应她的要求。终于，她来回甩动的尾巴撑起她，让她的肚子贴在地面上。她挣扎着将两条后腿缩回到身子下面，然后猛地向上一蹿。黏腻的泥巴覆盖了她的半个身子。想到其他龙都看见了她如此卑怯的样子，她感到愤怒又羞愧。她抖动身子，想要甩掉身上的污泥，同时又向周围瞪了一眼。　　只有两头龙在朝她这里观望。随着她重新站起，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们，他们都失去了对她的兴趣，朝另外一个四足瘫软的身躯走去。那头龙已经停止了动作。很短暂的一段时间里，两头凑过去的幼龙，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龙，想确认她是不是死了，然后他们低下头开始大口啃食死龙的血肉。辛泰拉向那里走出两步，又停下来，感到一阵困惑。她直觉要过去进食，那里有肉，能够让她变得更强壮的肉，而且那些肉中还有记忆。如果她吃掉那头死龙，她就会从死龙的身体里得到力量和属于另外一条龙族血脉的宝贵经验。她不能因为自己险些成为别的龙口中的肉，就违抗自己本能的驱使。恰恰相反，她现在更应该多吃一些，变得强壮。　　强者以弱者为食是天经地义的。　　那么，她属于强者还是弱者？　　她活动自己肌肉不均衡的双腿，向前迈出一步，又停下来。她希望自己的翅膀能够张开。只有那支好翅膀服从了她的意志。她感觉到另一只翅膀在抽动。她转动长脖子上的头颅，想要将另一只翅膀拨到更合适的位置上。但她一下子愣住了。这就是她的翅膀，这一段发育不全的残肢？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无毛的鹿皮包裹了一堆冬季被冻死的动物骨骸。这不是龙的翅膀。它永远也无法承载她的重量，绝不可能带她飞翔。辛泰拉用鼻子顶了它一下，几乎不相信它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的意识在飞快地旋转，竭力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她是辛泰拉，一头龙，一位巨龙女王，生来就是为了统治天空。这种畸形不可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不断上溯，想要找到某一段意念，或某一位祖先应对这种灾难的回忆，但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又看了看那两头正在大口吞吃的龙。弱小的死龙已经快被他们吃光了。辛泰拉能看到闪烁着红色光泽的肋骨，一堆内脏，还有一段尾巴。弱者被用来支持强者。一头正在大嚼的龙察觉到了她，便举起血红的长吻，向她露出牙齿，同时弓起自己深红色的脖子。“兰克洛斯！”他为自己命名，并用自己的名字向辛泰拉发出威胁。他一双银色的眼睛似乎正在向辛泰拉射出火花。　　辛泰拉应该后退。她身体残疾，是一个弱者。但兰克洛斯向她露出的尖牙唤醒了她体内的某种东西。这头公龙没有权力挑战她，完全没有。“辛泰拉！”她向他嘶吼，“辛泰拉！”　　辛泰拉向前迈出一步，更加逼近了兰克洛斯和死龙的残尸。这时，一阵强风突然扑到她的背上。她转过身，低下头，摆出防御姿势，但那是婷黛莉雅回来了。巨龙女王带回了新的肉食。她松开爪子，一头母鹿几乎就落在辛泰拉的脚边。这是一头非常新鲜的猎物，它的褐色眼睛依旧清澈透亮，血还在从它背上深深的伤口中流淌出来。辛泰拉忘记了兰克洛斯和那头龙所守卫的那一点尸体残余，向母鹿扑去。　　她再一次忘记了自己不均衡的力量，身体沉重地向前摔跌。但这一次，她在栽倒之前蹲下去，稳住了身子，随后一个冲刺来到猎物旁边，伸出前肢护住母鹿。“辛泰拉！”她嘶吼一声，伏身在死鹿上向所有要挑战她的龙发出警告的吼声。这是她的，其他任何龙都不要想碰一下。她低下头，开始撕咬猎物，愤怒地扯开鹿的肚子。血、肉和内脏填满了她的嘴，让她感到安慰。她用力咬住这具尸体，狠狠揪扯它，就好像要再杀死它一次。扯下一大块肉之后，她扬起头，将满嘴的肉吞入腹中。肉和血。她低下头，又撕下一满嘴肉。她在进食。她会活下去。　　……　　赛玛拉感觉到自己坐着的树枝上传来一阵父亲烟斗的气味，父亲来找她了。她没有回头，直接说道：“她有没有再说那份工作的事？”　　“没有，但我到下面去了。盖德和辛迪想知道你决定得如何。我怀疑你的母亲还没和你商量就向辛迪说了你要去。赛玛拉，这份工作不好。这不是你应该去做的。你的母亲竟然会想让你做那种事，我很生气。那不只是肮脏和辛劳，而且非常危险，你甚至有可能回不来。”她的父亲皱紧了眉头，说话的速度比怒火倾泻的速度更快，“我相信你一定已经听说了，雨野原议会厌倦了将资源消耗在对龙群的喂养上。婷黛莉雅早已不再履行契约中她的责任，但我们还要支付税金给雇佣猎人，或者更糟糕，要购买牛羊以喂养这些龙。这份责任看不到尽头，所有人都知道巨龙有漫长的寿命，而且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些龙永远都不会有能力养活自己。当代表库普鲁斯和维司奇商人家族的瑟丹还在此地时，他们还能安抚议会，他们能承诺议会：婷黛莉雅和她的新配偶*终一定会来帮助解决这个问题。他还微微地威胁议会：如果议会遗弃那些幼龙，或者故意以残忍的手段对待他们，婷黛莉雅一定会发怒。但瑟丹被召唤回缤城了，古灵雷恩和麦尔妲·库鲁普斯成为龙群的代言人，他们不像年轻的瑟丹那样有说服力，而且这座城市正在竭尽全力与一群饥饿的龙共处，谁又能责备他们？”　　“但这还是议会**次听取眼前困局的应对意见。议会的讨论是在保密情况下进行的，但不可能每扇门都那么紧，让讯息无法传播出来。一名愤怒的议员说那些龙没有未来，结束他们悲惨的生活才是对他们的仁慈。商人博斯克刚刚说完话，商人劳瑞克就站起来指责博斯克，说他只是想要回收那些龙的尸体并将他们卖掉。有传闻说恰斯国大公愿意用超乎想象的巨款购买一整条龙，无论是活的还是经过炮制的死龙，他都愿意收购。如果只是龙身躯的某一部分，他也愿意用重金购买。众所周知，博斯克的生意*近很不景气。他也许受到了这个发财机会的诱惑。还有谣传说，已经有一头龙从龙群中被引诱出来，被妄图牟利的人杀死了。而能够确定的是，的确有一头龙在夜晚时消失了。一位议员说那是恰斯间谍干的，也有人怀疑就是雨野原人自己干　　的，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那头可怜的生物是在雨林中走失，死在那里。于是博斯克又重复强调龙群的状态是如此可悲，只有杀死他们，才是对他们的仁慈。”　　“商人劳瑞克问他，难道他不害怕婷黛莉雅也许会对崔豪格施以同样的‘仁慈’？另一名议员指出，现在已经有许多富有的贵族，甚至是平民百姓都希望能购买一头龙。他说，这肯定要比杀死那些宝贵的生物更好，也更加理智。他提议向那些被认为*有可能购买龙的人士发出通知，推荐各种色彩和性别的龙，将那些被选中的龙转让给出价*高者。”　　“杜吉爱女士，就是议会的那位纹身者事务顾问，愤怒地起身表示反对。她是一个能听到龙的声音的人，所以她极力强调那些生物能够思考和交谈，并不是可以放在拍卖台上出售的牲畜。另外几名商人则认为龙其实只是动物。他们都说她言过其实。龙毕竟只能与某些人交流，而不是和所有人对话，所以不应该被看作与人类等同。当然，这场争论由此开始恶化。一些人提出，这是否意味着只说外国语的人就不完全是人。另一些人则用嘲弄的语气说当然，恰斯国人就是例证。从我听闻的情况来看，至少现在压抑的沉默已经被打破，人们开始讨论解决龙族问题的各种可能了。”　　赛玛拉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她的父亲并不经常和她讨论雨野原的政治。赛玛拉早已听说过关于龙群的各种零星谣言，但在以前都没有太注意过其中的细节。“为什么我们不能完全不理会那些龙？如果他们都死了，问题很快就自行解决了。”　　“恐怕不会那么快。那些活下来的龙会变得更加强悍，而且每一天都会变得更加凶暴，难以预料。”　　“在我看来，错不在他们。”赛玛拉低声说道。她回想起在很久以前的那一天，那些刚刚孵化、仿佛前景不可限量的龙。她不由得为了今天的他们摇了摇头。　　“不管错是否在他们，现在的状况肯定不能继续下去。在卡萨里克进行挖掘的工人，他们拒绝在龙随意行动的地方继续进行任何挖掘。龙群的确很危险，他们对人类没有半点尊重。有的龙跟着工人一直到了挖掘场的深处，撞坏了支撑地下隧道的梁柱。一名工人遭到追逐，有些人说龙是想要吃掉他，另一些人则说是他刺激了龙，还有人说是那头龙想要得到他身上带的食物。但结果都是一样，对于那些前往卡萨里克进行挖掘的人来说，龙是危险而可恶的。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系列意外都与死亡有关。*近的一次葬礼上，一个家庭将一位祖母的尸体抛入河里，让河水带走被紧紧包裹的尸体。当他们将花环和鲜花抛撒在河面上的时候，一头蓝龙涉水进入河中，叼住那具尸体，把它带进了雨林。那个家庭追了过去，却没能追上蓝龙。没有龙承认发生了这种事，但那个家庭亲眼见到了他们祖母的尸体被一头龙吞吃。当然，令人担心的是：当他们对我们的死者有了胃口之后，很快就会将这种胃口转向活人。”　　赛玛拉惊骇地坐在树枝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于，她低声说道：“我觉得，他们不是我想象中的巨龙。他们不过是一些野兽，这让我很失望。”　　她的父亲摇摇头。“如果我们听到的传闻属实，亲爱的，他们就要比*低劣的野兽更糟。龙能够说话，能够进行理性思考。对真正的巨龙而言，堕落成这种样子是不可原谅的。除非他们都已经疯了，或者根本就缺乏智力。”　　赛玛拉很不情愿地回想起她在孵化场上的所见所闻。“他们从茧中出来的时候似乎都很不健康。也许他们的心智就像他们的身体一样发育得很不好。”　　“也许。”她的父亲叹了口气，“事实和传奇相比，总是那样残酷。或者也许在遥远的过去，龙是聪明和高贵的。或者也许我们以前只看过古灵流传下来的画像，所以我们对龙的想象和他们实际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有一点我很赞同你，当我发现他们是如此低等的生物，我和你一样感到失望。”　　过了一段时间，赛玛拉问道：“但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嗯，盖德和辛迪也只和我讲述了大概的情况——经过长时间争论之后，议会终于针对*关键的问题做出了决定。龙必须离开卡萨里克。古灵瑟丹曾经说过，在更上游的一个地方，巨龙和古灵曾经生活在一起，那里有充足的猎物，华美的宫殿和花园……嗯……在我听来，那个地方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那时崔豪格和卡萨里克都还在地面上。数年以前，瑟丹提议进行一次探险，以寻找那个地方，但那时没有人对这个提议感兴趣。谁能知道那里是不是已经完全沉入水底，或者被沼泽埋葬了呢？不过议会对那里产生了希望。而且那些幼龙对那个地方也有着模糊的记忆。一些幼龙曾经满怀渴望地提起过那里。有传闻说，那里是古灵的首都，他们的宝藏聚集之地。当然，这引起了许多人不小的兴趣。议会希望龙群能够离开，到那里去生活。龙同意离开，但前提是需要有人陪伴他们，为他们狩猎，在旅途中为他们提供帮助。于是，议会里那些聪明人动起了歪念头，想要把他们认为可以消耗掉的人丢给那些龙。这就是他们想给你的‘机会’，让你去照顾龙群，带他们去河上游的某个可能早已不复存在的地方。任何雨野原人都不曾见过那个地方。”父亲哼了一声，“这将是一个无人关心、异常危险，又不会有结果的任务。所有人都知道，从这里向上游和下游走上许多天，都只能看到大树、无尽的湿地、沼泽和泥潭。如果真的有一座大型都市存在，我们的侦查员在很早以前就会找到它了。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大家想要找到那座城市，是因为贪图那里虚无的财富，还是只想尽快将这些龙赶走。”　　父亲越说越气愤。他不停地用力吸着烟斗。很快，赛玛拉就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片香甜的烟草云雾里。当他终于沉默下来的时候，赛玛拉转回头瞥了他一眼。在黑暗中，父亲的眼睛微微发着冷光。赛玛拉知道，她自己的眼睛已经在闪烁更加明亮的蓝光。这是表明她是畸形的另一个标记。她看着父亲的眼睛，低声说道：“我想，我愿意去，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