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

　　《麦穗》：　　“穗啊，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人活着就是有那么多由不得自己的事。”　　“我不管！”麦穗喊了一声，突然挥着手中一根棉槐条子指着墙上四联画中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小脸涨得通红，一副要把猛虎一剑封喉的样子。　　爹心头一震，定定地瞅着麦穗：这小妮子，真的跟别的丫头不一样！　　麦穗看见爹又开始倒腾他那个盛书的木箱子，凑上前去，想看看爹在那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宝贝。爹却一下子把箱子锁死，把麦穗扒拉一边。　　麦穗哪肯罢休：“爹还说让我多看书呢，你那里面的书怎么从来不给我看？哼，怕人没好事，好事不怕人。”　　爹红了脸，笑着刮一下麦穗的鼻子：“你个小麦穗，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哈。那些书，你现在不能看。看也看不明白，等你长大了，自然给你看。”　　爹偏心，哥哥们便暗地里对麦穗心怀敌意，一有机会就故意捉弄她。一旦让爹知道他们欺负麦穗，爹就从不问是谁的不是，先把儿子们揍一顿再说。被爹揍了几次之后，哥哥们再不敢生事，都变着法哄麦穗高兴，在爹面前卖好。　　麦穗只要下了学，就跟着哥哥们疯跑，那性子也是越来越野。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挖过耗子洞，戳过马蜂窝，就差耍枪弄棒、上房揭瓦了，那小腿小胳膊经常伤痕累累。爹娘看着这丫头这般疯魔，娘指责爹把闺女惯坏了。　　娘整天跟爹叨叨：“一个嫂姑子你让她识什么字？让她学点庄稼营生，干点针线活不中？”　　“去去去，你知道什么，你是睁眼瞎，闺女也得睁眼瞎？”　　“你就惯吧，你就惯吧，我看她都要上天了。”　　娘每次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后悔，因为她*不愿意听自己的男人说自己是睁眼瞎。从那句话里，她听出了丈夫的居高临下和对自己的不屑。　　有时候实在气火了，爹假装虎着脸，伸出巴掌想教训麦穗一顿。麦穗便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瞪着水灵灵的大眼儿，咕嘟着粉嫩的小嘴儿，一副娇憨无辜的小模样儿，爹哪还下得去手？　　娘嘴里嘟囔着：“你这嫂姑子，就会欺负你爹你娘。赶明儿给你找个厉害女婿，看你还敢这么疯！”　　“女婿是什么？可以当馍吃还是可以当马骑？”麦穗挖挲着两个朝天辫，和爹娘拌起了嘴。　　爹娘被她这句话逗乐了，想笑又装出生气的样子。　　麦穗便扒着眼皮，嘴巴里发出“呜啦呜啦”的怪声，做个鬼脸又跑出去了。爹娘哭笑不得，摇摇头叹口气，摊摊手，无可奈何。　　麦穗发现爹和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没有了以前的和睦，爹*后几次回来，都是一个人拿了铺盖睡到了小偏炕上。麦穗被娘搂着，她经常梦见娘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早上起来，经常看到娘的枕头湿一大片，麦穗就拍着脑袋使劲想，到底自己做没做梦？　　以前每次爹从黄县回来，麦穗都被从大炕上赶到奶奶炕上，每次她都极不情愿地钻进奶奶的被窝。奶奶搂着嘴噘得能拴住头驴的麦穗：“臭丫头，别使性子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麦穗还犟嘴：“哼，我就是长大了，也决不让别人跟我的孩子抢被窝。”　　麦穗十四岁的时候，爹突然走了，家里的光景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父亲的死因，对麦穗来说一直是个疑团。娘说爹是病死的，庄里的人却神神秘秘说爹是被“文化水”害死的。待麦穗想上前问个究竟，大家都闭了嘴赶紧躲开。　　麦穗又伤心又疑惑，回家问娘。娘抹把眼泪，什么也不说，只是把她男人给麦穗的书都发狠一样地撕烂了，填到灶膛里，一把火烧了。麦穗拼死都没拦下，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想起爹藏在木箱子里的那些书，麦穗止住了泪。这些书上，有牵动着麦穗的神秘和向往，更有爹的音容和味道，自己一定要把它留下！　　瞅准娘出去的机会，她找了家里的凿子就叮叮咣咣地忙活起来。好不容易把箱子撬出一条缝，麦穗把手伸进去，也顾不上缝隙里的木刺刺手，一把就拽了一本出来。这本书缺了一半，用牛皮纸包着充当书皮，边上已被爹摩挲得泛着油光。麦穗瞅瞅左右，迫不及待地就要翻书，书却一下子从她手中滑落。书中掉出来一张小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麦穗不认识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脸上挂着麦穗从没见过的笑容，麦穗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这样的笑。这样的笑容，干净，柔软。麦穗打眼一看，心就像太阳下的糖糕，一下子糯了，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