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日子的碎片

阿龙跑的是苏城至陈墩镇的航班。 头天早上晨色朦胧之际，客船从苏城起航，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跑十来个码头，下午时分到陈墩镇，在陈墩镇过夜 ；第二天早上再从陈墩镇起航，下午时分回到苏城，然后就在苏城过夜。 阿龙家在苏城近郊，靠近寒山寺的一个唤作湾里的小镇，就这么每两个晚上能回一次家。其实，回不回家他也无所谓，家里只有小镇上拐弯抹角的小弄堂里一处黑咕隆咚的几间老屋和跑了一辈子航船的父亲。长年跑航船的父亲养成了沉默的脾性，而阿龙也秉承了父亲的这种沉默，两个沉默的男人相对，寡然无味。 至于另一个夜晚，阿龙就睡在航班上，航班靠在陈墩镇镇头的码头上，镇上有亲戚朋友的大多上岸走走，相约着喝点酒打打牌，有的干脆就睡在岸上待第二日早上起锚前再回船。故而，航班在起锚前总久久地鸣着长笛，一阵阵，划过陈墩镇慵懒的晨空，给镇子带来鲜亮亮的生机，其实，这是船队长为唤船员们尽快回船定的规矩。 阿龙在镇上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只能整晚待在船上，他不会喝酒也不会打牌，只是一个人有滋有味地抽着“飞马”牌香烟，望着镇上人家的阑珊灯火打发长长而无聊的夜。 阿龙待的其实就是后来的流行歌曲《涛声依旧》里唱的“不知那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的那种客船。客船是长长的一串，船过去时一路上把拖船一只只解开放下，回来时又一路带上，桐油常把船舱壁抹得亮亮的，那桐油的味挺厚重，厚重到让坐船的人感到一种古典式的享受，平稳、不紧不慢正是航班特有的性格，而阿龙正是客船上的卖票人。 卖票人阿龙，于是就在某种气质上有别于掌舵的老大，伺候机器的老鬼以及傲气地吹着哨子拴缆撑篙的水手。卖票人阿龙在船上雅气得像一个账房先生，阿龙写得一手好字，满船上“乘客须知”“时刻表”都出自他的手笔，也挺稚气。挺稚气的阿龙，于是便成了漫漫航程中挺注目的人物，自然也有人巴结他，向他递纸烟，跟他套近乎，可阿龙是个认死理的主，从不会因为跟谁相熟，在船票上让人沾丁点的便宜。这一点，老乘航船的客人都说像他爹。 其实阿龙的爹早先就是这苏城航班上的卖票人，儿子阿龙高中毕业了，没满退休年龄的阿龙爹，为让儿子有个固定的金饭碗，便早早地退休让儿子顶替上了航船。船队长阿炳叔见阿龙葱般细 长的手指，不加思索地道 ：“你卖票吧，阿龙。”于是，阿龙就卖上了票。 航班上，就那葱般细长的手指，常惹得老乘客们羡慕和感叹不已 ：“那是一种天生的福分。”在人们眼里，阿龙毕竟是国营轮船公司揣金饭碗的卖票人。 于是就有想说媒的，几次，阿龙则脸一红，不吱声。再后来，大家都知道阿龙爹为他许了一门亲，因为有人听见船上的人嚷着在吃阿龙的喜糖，只是被吃了喜糖的阿龙，仍日复一日地随着客航在苏城与陈墩镇之间不紧不慢地奔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