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家自白

　　《名家经典小说选：幽默家自白》：　　你看见大门右边那枚大钉子了吗？直到现在，我几乎还不敢看它；可我也没有勇气把它拔掉。我希望就算我死了，钉子也要留在那儿。有时我听见别人说：“那里想必挂过鸟笼子。”我听了这话很舒服，觉得人们还没完全忘掉它。　　你想象不出它的歌喉有多美，那歌声跟其他金丝雀的一点儿都不一样，这并不是我的幻想。透过窗户，我经常看见人们在大门口驻足聆听，或者倚在山梅花底下的篱笆上，听得出了神。我猜你一定觉得这很荒唐，可那是因为你从未亲耳听过。在我看来，它真的把每一支歌都唱得有头有尾，完完整整。　　每当午后做完家务，我就会换上宽松的衣服，带上针线活儿，走到门廊那里。它总是跳啊，跳啊，从栖木的这一头跳到那一头，用嘴啄着笼子，好像要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它还会像职业歌唱家那样，喝上一点水，然后再唱歌。那歌声实在是太动听了，我不禁停下手里的活计，一心一意听它唱。它唱得多好啊，我多希望自己能形容一下，可惜我形容不出来。它总是唱啊，唱啊，每个下午都那样唱，我觉得我能听懂它唱出的每一个音符。　　我爱它！我多爱它啊！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爱上什么本是件无所谓的事，但总得爱上点什么才好。当然了，我也爱着我的这幢小房子，还有我的花园。可是不知为什么，对我来说，爱上它们还远远不够。都说花儿能解语，可它们不会与人产生共鸣，后来我还爱上过长庚星呢。这听上去是不是很傻？那段日子，每当太阳落山，我就会跑到后花园里去。我在那里等着，一直等到它爬上黑色的桉树梢。我经常低声说：“你来了，亲爱的。”在刚升起的那一刻，它好像只为我一人发光。它好像懂得我的心情……道是思念，却不全是思念；道是惋惜，又不全是惋惜。我还有什么好惋惜的呢，要感激的事情太多了。　　在鸟儿闯进我的生活之后，我便忘掉了那颗星星，我再也不需要它了。说来还挺奇怪，那天是一个中国人上门来卖鸟。当他举起装着它的小鸟笼时，它并没像其他可怜的金丝雀那样乱扑腾，．只是轻轻地啁啾了一声，就像对桉树梢上的长庚星说话一样，我听见自己对它说：“你来了，亲爱的。”从那一刻起，它是我的了。　　现在想起我俩相依为命的往事，我还是会惊讶。早上我走下楼来，把遮盖它笼子的布拿掉，它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知道向我问早安了。“女主人！女主人！”我知道它是这个意思。然后，我给家里的三个男孩子准备早餐，把笼子挂在门口的钉子上。等到整座房子只剩下我和它的时候，我才会把它带进屋里来。后来，洗洗涮涮的活儿都干完了，快乐的时光终于到来。我在桌子的一角上铺好报纸，把它搁在上面。它总是失望地拍打着翅膀，就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你这个小鬼精灵，真会演戏。”我经常这样骂它。我把它的盘子刮干净，换上洁净的沙子，给小罐子加满鸟食和水，再往笼子里塞上一根繁缕草和半只辣椒。我敢肯定，它对这场表演的每个片段都清清楚楚，还欢喜得很呢。你看，它天生极爱干净，它的栖木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你只要看看它有多爱洗澡，就会知道它的确爱干净。*后该洗澡了。水盆刚一放好，它便主动跳了进去。它先是弄好一边翅膀，接着弄另一边，再把小脑袋浸在水里，弄湿胸前的羽毛。它洗澡甩出的水滴把整个厨房都搞得湿漉漉的。就算这样，它还不愿意从水里出来呢。我总对它说：“够啦。你不过是在卖弄罢了。”它跳了出来，单腿站着，开始想法儿把自己弄干。等到一切终了，它一抖身子，拍拍翅膀，唧唧叫过几声之后，终于亮出了歌喉——噢，回忆起这件事来真的让我有点受不了。每当此时，我就会去擦拭刀具。可是，被我擦得锃亮的刀子好像也在案板上唱起歌来。　　你看得出，它是我的伴儿，它就是我的伴儿，多好的伴儿啊！如果你也经历过独居生活，你一定体会得到它的珍贵。当然了，三个男孩子每天晚上会回来吃饭，有时饭后还会坐在客厅里读读报纸。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对我这一天的琐碎小事感兴趣。他们干吗要感兴趣呢？对他们来说，我实在不算什么。实际上，有一天晚上，我还在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管我叫“邋遢婆子”。没关系，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我很理解他们。年轻人嘛。我为什么要在乎呢？但是我记得，让我备感欣慰的是，那天晚上我并不孤独。孩子们走了之后，我把这些话都跟鸟儿说了。“你知道他们管你的女主人叫什么吗？”它把头歪向一边，用亮晶晶的小眼珠看着我。我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它还觉得挺有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