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帕一提提

爸爸从南迦·帕尔巴特回来的那天，带回来几张照片，上面的风景美得摄人心魄，宛如仙境。吃晚饭的时候，爸爸说，他觉得现在的登山运动太依赖于科技，而逐渐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他说他不会再登山了。听到爸爸的决定，妈妈天真地笑了，她以为爸爸的话是一种承诺。她没有打断爸爸，而是继续安静地听着。爸爸接着说：“登山运动中，重要的是与大自然的交流。”他的胡子从来没有这么长过，和他的眼睛一样黑，他的眼神流露出迷茫。“重要的是攀登到那些甚至被上帝遗弃的地方。不，不是被上帝所遗弃。”他更正道。每次探险回来，他总是能一个人说上好几个小时，说着说着他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接着又重新燃烧起开始另一段新冒险的愿望。在那些地方总是更容易找到他，那些上帝休憩之地，那些没有背信弃义、没有卑鄙无耻的地方。
莫妮卡和特丽克西无精打采地听着，妈妈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个家里我们是她的同盟，我们总是在家里等着爸爸，不管是在慕尼黑的时候，还是自从一年半以前来到拉巴斯以后。离开，这是爸爸*擅长做的事情。离开，但是也会回来，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的士兵，养精蓄锐是为了再次离开。每次平静几个月后，爸爸总是会再次出发。这一次，刚才还一边吃饭一边抱怨登山运动，这会儿又说他要去寻找帕依提提，一座被掩埋在亚马逊丛林之中的印加古城，很多个世纪里都没有人见过它。我很难过地看着妈妈，她刚才那一点点幻想这么快就落空了。“那里堆满了宝藏，印加人把无数财宝都藏在那里，以躲避征服者的贪婪掠夺，”他继续说，“但是我对这个是*没有兴趣的。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找到这座城市的遗址。”爸爸从南迦·帕尔巴特回来的时候，曾经在圣保罗停留过，并在那里得到了探险所需要的资金和装备。“你们别忘了马丘比丘曾经消失了多长时间，几百年里，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直到勇敢的海勒姆·宾厄姆a发现了它。”
爸爸能记住上千位探险者的名字，而我不行。我还差一年毕业，我忧心的是其他事情，比如以后做什么。拉巴斯没那么糟，但是乱哄哄的。我们来自那个衰老且又冰冷的旧世界，永远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斗争之后，当然包括和该死的西班牙语，我们终于适应了这里。妈妈基本上还不能说西班牙语，但是我和我的姐妹们都说得越来越好，我基本上可以用西班牙语交流，没有太大的障碍。我的第二个选择是回到慕尼黑，但是莫妮卡也想回去，这让我不得不再考虑一下，因为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俩可能*后不得不住在一起。她刚满十八岁，刚刚中学毕业，现在正处在她人生中*迷茫、*烦躁的阶段。因为她的精神反常，她成功地让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围着她转。我和特丽克西也不得不忍受她，从而成了家里的二等人，就像妈妈在与爸爸的关系中一样。我承认，看着她在地上打滚让我觉得很难堪、很震惊，甚至很恐惧，上一次我们不得不把她捆起来。爸爸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吗？妈妈是不是写信告诉过他？或者在吃晚饭以前，当他们单独在房间里的时候，妈妈是不是已经告诉他了？虽然几个月以来妈妈不断地哀求她，但莫妮卡显然对这件事不屑一顾。她总是说：“这没什么，别来烦我！”她非常坚决地拒绝去看任何精神科医生或者内科医生。
不管怎么样，爸爸回来后的第十天，莫妮卡的精神反常再次发作了，与此同时，爸爸也收到了他一直期待的来自巴西考古学家的消息：他们需要推迟探险。爸爸不明白为什么，并且把这当成了对他个人的羞辱，于是在家里掀起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听见他不停地打电话，用力地摔门、威胁、怒吼。与此同时，他不停地抱怨，就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我们正在放假，因此无法逃离这场折磨。*后，在某个下午，当我和莫妮卡在花园里帮他忙的时候，他问莫妮卡是否愿意跟他去探险。我的姐姐不确定她自己想不想读书，即使读书也不知道该读什么，去哪儿读。此外，她是我们当中*无法接受来玻利维亚定居的人，甚至在船上时也从未停止指责。“我们不能让我们的生活变成这样！”说完，莫妮卡生气地跺脚，“不应该是这样。”“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从零开始的机会。”爸爸劝莫妮卡。但是莫妮卡立刻打断了他：“不能从零开始，放弃是懦夫的行为。”听到这样的话，爸爸沉默下来，这让莫妮卡更加肆无忌惮，一直到爸爸失去了耐心。于是，妈妈让我和特丽克西去船舷上待会儿，只剩下她和爸爸在那儿争吵。有时候，这种争吵甚至会持续几个小时。我们到达拉巴斯的那天，我理解了姐姐的恐惧。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街上有很多乞讨的小孩子和身背大包袱的印第安人，大部分的房子都只建了一半。总之，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贫穷而且肮脏。两个月以后，我们在市中心的一个街区安定下来，然后爸爸去了南迦·帕尔巴特，之后莫妮卡身上就开始出现精神反常的现象，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如今，在花园里，让我吃惊的是，莫妮卡立刻接受了爸爸刚才提出的建议。
很明显，爸爸提出这样的建议有两个目的：在探险过程中莫妮卡能做他的帮手，据我们所知，他决定一刻都不推迟；同时，他也希望能让莫妮卡远离她的烦恼和不安。听到他们的谈话，我迟疑了一下，但是立刻对他们说应该把我也带上。“你还在读书呢，小姑娘。”莫妮卡说。“我可以请几个月的假。”我很镇定地回答，然后又继续对爸爸说，“这可能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恶劣的环境中待了那么久才回到家里，爸爸是什么感受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让他不想再继续登山了？他到底想去帕依提提找什么？而我呢？只为了逃几节课而已吗？为了让我在朋友中感觉与众不同吗？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会嫉妒死我。为了不落于莫妮卡之后吗？爸爸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包括我在心中问自己的问题，他做了一个奇怪的笑脸，*终同意我随行。这时，我的心脏却像被冻结了一样。我看了一眼莫妮卡，她也看了一眼我，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我们两人都有点儿害怕，害怕我们真的要踏上探险之路了。
过了一会儿，爸爸说：“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们之间一般说德语，仅有的那么几次不得不讲西班牙语，感觉很不对劲。天黑了，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屋里。我们已经给花园除了草，只剩下给麻袋打结然后拿到街上把它扔了。“我们物资方面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爸爸说，“我们有防蚊衣、无线电设备、铝制的梯子、特制的胶片保护盒和先进的摄影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足够我们到达世界的尽头。”这些设备是玻利维亚的某个部委和巴西的一个机构赞助的，那个巴西机构*终同意不派他们的人加入我们的探险队。“未来属于这个世界，”*近几天已经听爸爸说了很多次，“欧洲已经失去了机会，现在轮到像玻利维亚这样的国家了。”在我们以前的那个国家，人们已经不喜欢爸爸了，当然爸爸也不喜欢那里，即使爸爸对德国电影曾经做出过很大的贡献。柏林奥运会期间，在莱妮·里芬斯塔尔b著名的纪录片里，爸爸创造了很多的**，比如**个潜入水下摄影，**个从空中拍摄了大量精美的镜头，等等。他在很多年里也曾致力于拍摄关于战争的令人震撼的照片。所有人都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我们当然更加清楚，于是我们不得不离开那个旧大陆，抛弃过去的一切。“物资上我们都准备得很充分了，”爸爸在花园里把麻袋扛到肩上，继续说，“但是物资运输方面、体力方面、思想方面都没有准备好，精神方面就更不行了。”妈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他们已经为这件事争吵过了吗？我们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这样走了吗？“一切都不会容易，”爸爸说，“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管是对你们还是对我而言，都不会容易。但是我们会找到帕依提提的。它从几个世纪以前就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到那里。”（P3-9）

a海勒姆·宾厄姆（Hiram Bingham，1875—1956），美国探险家，1911年发现印加古城马丘比丘遗址。
b莱妮·里芬斯塔尔（Leni Riefenstahl，1902—2003），德国著名电影导演、制片人、摄影师。


我们继续前进。有一段路是几个世纪前印加人开辟的。想到这些不禁让人思绪万千，觉得很有趣但是又很难过。我们迷失在了一个陌生国度的深处，离家很远很远。探险刚刚开始，可能很容易就忘记梦想，忘记我们日复一日在做的事情是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忘记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要找到那座遗失在雨林中的城市。帕依提提，我必须像在祈祷一样不停地重复它的名字：帕依提提，帕依提提，帕依提提。（p13）


“保持安静是*基本的。”从我们出发的那一刻起，爸爸重复了好多次这句话。“探险者是*擅长听的人，他们必须时刻注意所处的环境。听和看一样重要，甚至比看更重要。”他一次又一次地说。（p14）


这就是长大吗？自己做决定，对自己所做的和放弃的负责？承认你再也没有一个让你可关心的家？承认*重要的是眼前而不再是从前？二十一岁的你可以自称为成年人了吗？二十一岁的时候，你感觉到*后活着意味着你属于你自己，而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如果那是一场美梦，你又为什么试图忘记它呢？（P44-45）


是的，在那个时期，拉丁美洲的好几个地方都发生了零星的革命，阿根廷、哥伦比亚、委内瑞拉、秘鲁，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发展壮大。自从玻利维亚的游击战失败以后，一切都越来越糟，我收到的消息越来越让人心痛。我知道了，多多·金塔尼亚下令砍下了切·格瓦拉的双手，并把它们寄到了古巴，以此来证明切的死亡。这对于格瓦拉的追随者来说是完全不可饶恕的罪行。我知道了，四名曾经和他一起战斗的游击队员成功逃了出来，另外一个留在了山里，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印第安女人。我知道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和他那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印第安老婆，还有他的老丈人都被残忍地处死了。我知道了，巴里恩托斯死了，有人袭击了他乘坐的直升机。我知道了，因蒂，这个*终唯一幸存下来的玻利维亚人，他回到了拉巴斯，试图在那里重新召集队伍。我知道了，现在莫妮卡就是和他在一起工作。我很快就能拿到学位了，我实习的医院也让我留下来工作。拉巴斯得继续等待了，现在还不是回去的好时候。*后，我知道了，她要来欧洲几个星期，还想见见我。(P70-71)


我们朝我喜欢的一家餐厅走去，我们很努力地找话题聊，一起回忆几个共同的朋友。永远都是一样：一些人过得很好，另一些人不太好。(P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