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往精神病院

第1 章
他停下来歇了一小会儿，下意识地把左手覆在了正微微颤动的左胸上。他在离桥不远的一张铁制长凳上轻轻地坐了下来。*近哮喘病情加剧，走个二三十分钟，他就必须得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缓解急促的呼吸，尤其是在像现在这样天气反复无常、时晴时雨、忽冷忽热的日子里，他的脚底板会开始发麻。要是这样的话，他得立刻停下来，否则大腿就会开始抽筋、疼痛莫名。不比几年前，那时候他的身子骨还很结实，每天都能走上好几英里路，进行两三次演讲。现在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他每周依旧会进行演讲。刺槐哈吉经常会陪着他，是他*忠实的助手和追随者。
如果演讲是在室内进行，刺槐哈吉就会负责把铅笔和纸张递给想要做笔记的观众。他也会在其他地方进行演讲，比如空地上、小区公园，以及镇中心那棵繁茂的松树的树荫下。他到过这镇子上的每一个地方，有时穿着橡胶鞋，有时只趿着拖鞋。他熟悉这镇子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盏交通灯、每一处足球场以及每一棵树木。丹戎红毛丹镇一共有四盏交通灯、三个足球场——其中一个特别大，另外两个则只有中等大小。这里有二十七棵松树，其中有二十棵都长在医院里。
他一边揉着胸，一边瞥了眼左手腕上的手表，然后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离他休息的地方不远处，一列火车轰隆呼啸着穿过了这座小镇。坐在这里他就能听到北方邮政火车经过的声音。
这火车的轰隆声是如此的鲜活有劲，柴油发动机的声音粗犷有力，伴随着汽笛的呼啸声，为四周的环境注入了活力。
事物正在发生变化，他想着。火车的发动机和他从瓜拉江沙过来时坐的那辆不同，不再是那副又黑又丑的样子，徐徐升上天空的黑灰色烟雾也不见了。和他之前坐过的那列火车相比，车厢的环境也可能要更舒适些。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登上那列火车。可静静聆听，他觉得那声音和节奏并无二致。对于这能让他回忆起瓜拉江沙的声音，他从不感到厌倦。唉，是命运让他置身于此。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屈服于安拉的旨意。
这已经成为他日常作息的一部分。下午一点二十七分，北方邮政的火车便会准时经过车站。他已经将此铭记于心。他同样也牢牢记住了马来亚铁路公司的时刻表，包括会经停这个小车站的另一列日间邮政火车以及几辆运货火车。他再次睁开双眼，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他放下了心。尤利娅护士给他的肌肉按摩膏就在口袋里。
对他而言，不管是穿过小镇还是经过瓜拉江沙的火车，不管是穿透清晨凝滞的空气，抑或是划破下午燥热的气候，柴油发动机那轰隆声都是一样的。至于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像悦耳的旋律，能勾起千千万万发自内心的渴望，他全无头绪。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上一次看见那标志往下降的情景，预示着有一列火车就要到站了。那是如此特别的一个晚上，月亮兀自美丽，几乎忽略了降临在他身上的灾难。
可那晚我是幸福的……
他总能找到法子让事情变得合情合理。事实上，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的幸福与悲伤。永不。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等待着火车从北方而来，将他送离瓜拉江沙。然而当沙丽法·阿蒂卡一踏上月台，时间便如转瞬即逝的闪电般飞驰而过。火车刚靠站，安东下士就让他赶紧
进车厢，那时候他还没感到沮丧，虽然他看到沙丽法·阿蒂卡正朝他们走来。沙丽法·阿蒂卡冲他笑了笑。由于双手被铐在背后，他只能努力对她回以微笑，坚定地点点头。他也并不生气。安东下士不过是在尽他的本分罢了。火车站里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他知道那儿也有记者。有好几次，相机的强光把车站都给照亮了。他还看到了一些英国人。他们可能是律师，或者是从其他地区来的残留的马来亚英国公务员，都是些希望确保已经对他采取了行动的人。他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事实上他可以看穿他们内心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想要他的命。
尽管车站大楼里光线朦胧，月台上的能见度欠佳，当他走进车厢时，却还是清楚地看见了沙丽法·阿蒂卡噙着泪水的双眼。他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向月台望去。车站大楼里人头攒动，他看见了哈金区长和统治大臣。哈金区长冲他招手，用食指示意他往外看。
他照着做了。车站外面，赛义德·沙丹正站在统治大臣的车旁，朝他挥了挥手。
“蒂卡会等你的，TC。”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车厢时，听见沙丽法·阿蒂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