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王权主义-刘泽华全集

《刘泽华全集：中国的王权主义》：六、专制权力与封建社会的长期性与迟滞的关系君主专权制，特别是秦汉以后的全国统一的君主集权制在社会经济活动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呢？相当多的学者在主流上持肯定看法，认为它有利于经济的发展，有利于商品的交流和流通，还可以兴建大规模的水利工程，能促进农业的发展，等等。当然，这些说法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但是，它仍不能解答人们对下面这些问题的疑惑：为什么恰恰是在统一的君主集权建立之后，中国的商品经济没有继续向前发展，甚至后退了呢？为什么中国的农业在以千为计的年代里一直踏步不前？为什么巨大的水利工程主要不是为了农业与商品交流的需要而是为了国家的漕运呢？为什么中国伟大的发明不能在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很好地得到运用，反而在欧洲开花结果呢？一句话，为什么中国的封建社会到公元1500年以后迟滞不前？于是，有人就把问题的症结归结到小农经济的头上。我们认为，这未必是问题的要害。为什么中国的小农经济总是那样单调、贫困，甚至常常濒临破产呢？如果没有强权政治的干预，难道中国的小农经济就不会在自身发展的前提下引起分化吗？难道农业就不会在与工商业的相互促进中给中国社会带来新的血液？于是又有人把中国封建社会后期迟滞不前的原因归结为中国的经济结构先天不足，说地主经济压抑了经济发展的生机。我们认为，问题并不在这里。按理，地主经济，以及有相应的商业刺激和竞争，应当是促进经济发展的有利条件。问题是在中国的封建社会里有一种超经济的力量大大地抑制了这种竞争。还有的人想用后移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界限的办法，来说明中国封建社会不长。这未免把问题简单化了，不能从根本上说明问题。对于中国封建社会长期性和后期迟滞的原因，固然需要从多方面来探讨。但我们认为，认真分析封建君主专制国家对封建社会经济规律的干预和破坏，或许会找到一把打开这个迷宫的钥匙。1.两个重要的经济规律封建时代的经济规律，具体讲起来有许多，但从封建社会能否生存和发展这个根本点上来看，有两个*主要的规律：一是简单再生产的规律，一是价值规律。之所以说有两个主要规律，是因为简单再生产是封建社会生存和延续的基础：价值规律的实现和作用范围的扩大是推动扩大再生产和封建经济发展的主要杠杆，是封建社会内部产生新因素的前提。从中国历史看，至迟从春秋开始，农民中的多数是以一家一户为单位进行生产的。这种生产表现为一种简单再生产。但这并不是说这种简单再生产是一成不变的，简单再生产包含着扩大再生产的因素。诸如农民扩大再生产的要求、生产工具的逐渐改善、生产经验的不断积累等，但这些因素能不能变为现实，能不能成为推动和瓦解小生产的力量，要看社会能否提供适宜的条件。价值规律是与商品交换同时来到人世间的。但在春秋以前，由于商品交换与商品经济在整个社会经济中所占地位甚微，所以价值规律的作用范围也极其有限。春秋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工商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商品经济和货币经济日益发达，交换在整个社会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从社会分工看，春秋战国时期，各行各业已经泾渭分明，纯粹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概念已不能完全反映当时的社会面貌。基本上反映这一时期情况的《管子》一书，把士、农、工、商并列，称为四民。其中《管子·大匡》篇说：“凡仕者近宫，不仕与耕者近门，工贾近市。”可见工商在社会上已赫然成势。社会分工已经发展到人们只有靠交换这条纽带连接起来才能生活下去的地步。《孟子·滕文公》篇所载陈相与孟子的对话，就是极好的佐证。对话是围绕着对滕文公的评价开始的。儒者陈相受了农家许行的影响，认为滕文公不与民并耕，不是贤君。孟子却认为这是社会分工不同，他反问陈相：许行是否必织布而后衣？自织冠而后冠？自制釜甑再做饭？自造铁器然后耕？陈相回答说都不是，都是“以粟易之”。何以如此？因为“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其次，反映这个时期工商业繁荣状况的材料也相当多。《管子·国蓄》说：“万乘之国，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有千金之贾。”当时名扬千里的大商贾的确是相当多的。“且君引镊量用，耕田发草，土得其谷矣，民人所食。人有若干步亩之数，计本量委（积也）则足矣；然而民有饥饿不食者何也？谷有所藏也。今君铸钱立币，民庶之通施也，人有若干百千之数，然而人事不及，用不足者何也？利有所并藏也。然则人君非能散积聚，钧羡不足，分并财利而调民事也。则君虽强本趣耕，而自为铸币而无已，乃今使民下相役耳，恶能以为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