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魂:雕塑狂想曲小说

　　《云冈魂：雕塑狂想曲小说》：　　一 灭佛　　在位二十八年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于太平真君七年（446）下诏说：“诸有佛图像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长少，悉坑之。”中国史书所载“三武一宗”灭佛开始，荼毒生灵，毁坏文物，信徒们胆破魂飞。《魏书·世祖纪》赞叹他：“聪明雄断，威灵杰立。藉二世之资，奋征伐之气，遂戎轩四出，周旋险夷。扫统万，平秦陇，翦辽海，荡河源，南夷荷担，北蠕削迹，廓定四表，混一戎华，其为功也大矣，遂使有魏之业，光迈百王，岂非神睿经纶，事当命世。”讴歌背后的贪婪、专横、猜忌、残忍，几百万人头落地，掩盖尽净。　　诸晋帝累杀诗人，未禁清淡，文人品藻，无损兴亡。太武着眼权力永存，寺庙过富不利国库，盖吴起兵涉及西安大寺院私藏兵器与丑闻。箭在弦上，无人阻挡。　　皇帝坐在龙椅上打个喷嚏，到了州县升斗小吏们耳边，都会膨胀为十级飓风，用来卖直投机（卖直，汉代人说武帝身边坏人江充，表演“直言”，骗取信任），排斥异己，中饱私囊，乘机迁升。　　半个月以来，平城北关外大校场上处决的和尚为数逾千，市民们自知身份是鸡蛋，皇权是“永远正确”的石头，赔上性命说两句公道话救不了一位佛徒。少数拥护者、反感者和众多置身事外的三种人一齐沉默。　　昙曜，云冈十六至二十石窟，首批空前巨大工程的主心骨。《魏书·释老志》、唐代律宗大师道宣所著《续高僧传》里仅见吉光片羽，史料（生卒年月）不详，近百年始受学者佳评。他在国际文化交流史、我国佛教雕塑史上作为人的花朵，跟法显、鸠摩罗什、玄奘、鉴真并列无愧。他生于乌长国，北依葱岭，南连天竺，位于赊弥南，今克什米尔一带。民众信大乘佛教，尊经典，重戒律，喜参禅。传说有“如来洗衣石”石纹似袈裟，未知昙曜可去参拜过。他落脚北凉国，太傅张谭师从他习禅，太武灭北凉，昙曜至北魏灭佛时尚非招风大树。他在河东（今运城）被捕入狱，打坐诵经，保持闲适，旁若无人。恰好从京城来此地办案的官员见到昙曜十足“胡人”长相，想问出某些端倪，便招呼县令派得力解差将昙曜送到京城人满为患的刑部大狱。　　二十天前，捕头王大福隔壁的侯马酒家不慎失火，把大福爹妈留下的四间瓦屋烧成瓦砾。两家原沾点叙不出头绪的瓜葛远亲，老板自称老王表弟，嘴甜，每月请表兄一家来吃一桌酒席，分文不收。火灾不由人选择，做表弟的拍过胸脯：半年之内赔老哥四间新房，报答多年遮风挡雨之恩，减少八方喂不饱的光棍们。老王和妻儿只好住在丈母娘家，不便吭声，一肚子窝囊气没地儿出，和尚们就活该倒霉。　　“上官路了，冤家把大爷的包袱挂在枷上。三十六大行，七十二小行，干啥能少了一碗臊子面条？偏上庙里去找死，连大爷我也过不上安生日子！”　　“阿弥陀佛，好！”　　“不许你念！”老王左脚轻轻踢一下和尚左腿。　　“是，阿弥陀佛！”　　“不许念，聋了吗？”老王右脚加重，扫过僧人右腿，“怎么不怕打？蠢货！”　　昙曜眯上眼皮：“有劲接着揍！”　　“咦？见鬼！你嘴皮还在叽咕些啥？”　　“出家人不说诳语，念惯了‘南无阿弥陀佛’，一时改不了口。遇到大爷有缘，您想打，大概是我欠您一笔账，打完了，谢谢您挨累，我还了一些比欠你的好，阿弥陀佛！”　　“叫俺咋说呢？死到临头还不悔改！”　　“不念就免山僧一死吗？除非皇上，谁敢这样惹火烧身？”　　“什么，你知道大爷家的房子烧了？”　　“阿弥陀佛！恭喜大爷还清一大笔债，往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呸！你敢嘲笑大爷？”　　“皇帝也是人，谁也没揣着玉玺来投生，嘲笑他也只能砍贫僧一刀，脖子上只长一个脑袋，会计较再补一刀吗？死都不怕，怕谁？人要人怕，不敢要人相爱，就是没有自信，知道自己没长三只耳朵四只眼，挺可怜的。阿弥陀佛……”　　“俺解送过州官县令、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的恶棍，飞贼轻功娴熟，一跺脚上了墙头！你跟那几号人不一样呀！”　　“他们都聪明，苍蝇飞过眼角都分得清公母，小僧生来就让愚蠢填实了七窍，一盆糨子！对自＋JL糊涂全然不知，尽说傻话，惹您不受用，打这会儿起头，闭嘴，咱俩都清静。”　　“长到三十二岁，没人这样告诉我：挺可怜的！”老王在品味这句挺有分量的话。　　“我说漏了，听说您双臂能拉开两张弓，足足五百斤的臂力！八面威风，一表人才，起盐池到平阳（今临汾），三教九流的老少爷们都如此这般谈个没完。”　　“嗨！”老王长叹一声，“有一回身负重伤躺在床上叫爹喊娘的时候，这些人全没见过我老王如何捏着鼻孔咽黄连水，悄悄走麦城。两膀子有一股牛劲，在岸上是属虎的福将；黄河壶口瀑布，渭水春汛涨水，把船打翻，立马变成属秤砣的，要没有弟兄们搭救，三头六臂下水一沉到底，冒出几个气泡就进了龙王爷的水晶宫，玩儿完！”　　“说得好，阿弥陀佛，听过心里豁亮，是条好汉，中午打尖，一只烧鸡一斤汾酒山僧请客！”　　“不！我请你！”　　“贫僧受过五戒，破戒犯律的事不敢从命！一碗素油清汤白菜荞麦面条，阿弥陀佛，百吃不厌，一等一流伙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