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中国专业作家小说典藏文库

　　《呼啸/中国专业作家小说典藏文库·杨英国卷》：　　敌人明白上了当。日军指挥官恼羞成怒，竟然忘了危险，不顾小命地在堤上暴跳叫骂。他命令部下冲刚才倒在沟涯上的战马和八路军战士的尸体扫射。枪弹像旋风般撩起片片黄土。刚刚坐下要吸烟的八路军连长又猛地跳起，拽过一挺机枪靠在林边的树上，嘴里骂着：日你小日本儿的缺德祖奶奶。一个清脆响亮的单发点射，就见那日本军官在堤上蹦了两下，挺麻利地滚下去了。日本士兵也像接到了命令，马上停止射击，齐刷刷地退下了河堤。不一会儿，河堤上又出现了那面丧幡似的膏药旗。　　五羊河伸展到镇西北二三里后，开始蜿蜒南拐。它恰如一个巨大的簸箕沿，往南通到白沙河，两堤相接处，形成一个大的斜坡。由于镇西地势较高，这段河床几乎常年干涸。这里是日军两个大队的接合部，防范稍稍松懈。苦战了一夜，此刻大部分日本兵都已睡了。八路骑兵先奔河口，后又猛然跃出西突，少量正在值勤的日本兵刚一愣神，人如流星马如风，两骑已冲到他们跟前了。有两三个回过神来的日本兵正要推弹上膛，可是慢了几秒钟，两名八路骑兵的短枪连发，鬼子当即倒下好几个。等到大批日军闻声来到，一红一黑两匹战马早就呼啸着拐进伸往西北的河湾，影儿也不见了。　　马如蛟龙，顺着白沙河湾的二滩狂奔了好一会儿，领头的年轻骑兵这才发现，身后只剩了一个战友跟随着。他勒住马，回首眺望，小而圆的眼睛里，射出刀刃般的寒光。那厚厚的嘴唇，像坦克的铁甲，扣得严严的、紧紧的。胸脯呈大幅度的张弛，分明是燃起了复仇的火。他的鼻孑L里进出两股冒烟的热气，右手下意识地攥住战刀的圆柄，嘴唇微启，进出个带有血腥味的“杀”字。机敏的战友似乎窥出了他的心理，并且理智地明白尚未脱离险境，忙驱马靠过去，用枪苗子朝他的马屁股上拧了一下。大黑马疼痛难忍，一声长嘶往前蹿去。就在这时，后边响起了枪声，隐约可见十几骑日本兵追了上来。大洋马引颈狂奔，鬼子的战刀在钢盔顶上白光闪烁。看对岸，远处也出现了日本骑兵，很显然，那是赶来增援的。倘若两股敌人同时逼近，他们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领头的八路骑兵看在眼里，就放慢马速，摘下步枪，打量敌骑已经追到自己的射程之内，便让过战友，返身举枪，枪声响处，领头的鬼子好像打了个愣怔，在马背上挺挺身子一头栽下。可是，敌人并没有停止追赶，并且也开始还击，一时间流弹乱飞，枪声大作。但领头的八路骑兵没有惊慌，因为他已看准，鬼子用的是马步枪，射程短，在这样的距离内没有准头。自己用的是三八式，有效射程远，准确性大。所以他频频举枪，在稍稍间断的“叭叭”声中，鬼子兵相继跌下马来，队形终于大乱了。他们明白碰上了名副其实的神枪手，再不敢肆意狂追，就放慢马速，举枪乱射。瞅这机会，领头的八路骑兵一抖缰绳，大黑马撒开四蹄，霎时又越过了前边的红马。可是，几乎就在同时，一颗流弹恰好击中了红马。红马咴咴儿嘶叫着跌在河滩上，战士反应不及，一头栽下。领头的战士赶忙勒马踅回，镫里藏身抓住战友的腰带提起来，打马一直往西去了。　　重量增加，马蹄陷得很深。大黑马奔跑时撩起的细沙越来越多。细沙如雾如云，在河道里荡起一溜褐黄的烟尘。烟尘中，大黑马就像乌龙似的，在褐黄的激流里飞驰着。沙尘把刚才跌昏的战士呛醒过来，他耳中只听呼呼风声，马蹄嚓嚓，眼前云笼雾罩，恍惚中，自己进入了一个迷乱混沌的世界。他忽然忆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战友救了。此刻，战友正一手提着他的腰带，一手拼命地挥掌打马。马儿也已竭尽了全力，戴着嚼口的唇角和大张的鼻孔里，开始溢出粉红色的血沫。它跑炸了肺，仍在跑。它决心救他们。被救的战士感动了，但随即又愤怒了。因为他明白，如此下去，他俩连同忠诚的大黑马谁也别想活。他大声朝马上的人喊叫：放下我，快放下我！可是，马上的人好像没听到，不理他。他便拼命地挣扎。然而，那只手就像一把老虎钳，他怎么挣得脱呢？大黑马虽然雄壮，毕竟身负二人，已是越跑越吃力，越跑越慢了。后边的敌人呢，却越逼越近。他们的处境，已如临渊之鹿，相当险恶。这时，战士的眼里开始放出奇怪的蓝光，他在马肚上看看前边，看看后边，瞧瞧马上的战友，瞅瞅马肚下飞逝向后的白沙河。暗黄的天空，低低地朝他压下来。天底下的一切，全成了血的颜色。他动动右臂，右臂跌脱了臼；他蜷蜷右腿，右腿麻木，显然受伤了。他明白，自己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也马上意识到，此时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于是，他拼力把挤在马肚上的左手抽出来，从腰间拔出短枪，十分坦然地顶住自己的脑门“叭”地打了一下……　　骑手仍在策马狂奔，仍在不时地单手擎枪扭身后射。忽然，他觉得战马速度骤慢，左手的坠力越来越重了。一种不祥之感在脑中闪过，忙低头看去，啊！战友的全身耷拉下去，连同用皮条套在腰间的短枪，被河滩上的砂粒无情地拖擦着。他意识到此时提着的已是一具尸体，不由得就撒了手。战友的尸体掉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仰面朝天。大黑马负载骤减，“唰”地往前蹿出一段距离，但随即又被主人勒转回来，在死者的跟前站住了。后边远处的追兵见此情景，吓了一跳，也纷纷勒住了马。瞅这机会，这位八路骑兵又要举枪射击。可就在这一刹那，他猛然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战友，战友虽还只有半边脸，但那半边脸上的一只眼睛，却出奇地瞪着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