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史记的本纪.表与书

《周本纪》（下）：聚合与分离，都需要一个王
上一节我们讲了《周本纪》的上半部分，主要涉及的，是西周和西周以前周王朝的历史。这一节我们继续讲《周本纪》，主要讲西周末和东周一段的历史，主题是：聚合与分离，都需要一个王。
讲这个主题之前，我们要先回顾一下《周本纪》的组成。《周本纪》很明显的一个特征，是西周的内容多，而且具体详细；东周的相对就比较少，而且记得比较琐碎。
时代相对晚的，怎么反而写得少呢？这个大家不要误会，以为司马迁对东周这一时段的历史没东西可写。不是的。东周时期可写的东西很多，但那些东西，跟周王朝直接有关的，却并不太多。而这一时期的主角，已经变了，不再是周王，而是诸侯群雄了。所以相关的内容，在司马迁看来，放到《史记》五体的“世家”一体里说，更合适。
回顾了《周本纪》的组成，在进入《周本纪》东周部分的阅读之前，我们还要提醒各位，要分别三个“东周”：一个是东周时期，一个是东周王朝，还有一个是东周时期的后期出现的一个名叫“东周”的小封国。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前两个东周都是后起的概念，《史记·周本纪》中出现的“东周”一词，都只是指那个在周朝末年短暂存在的小封国，没有前两个概念的意思。我们在上一节和这一节用“东周”一词指代东周时期或东周王朝，只是为了解释的方便。用“西周”一词的时候，其实也是如此。
东周时期是从周平王东迁洛邑开始。而《周本纪》写平王东迁洛邑，前面作了很多的铺垫。*明显的，就是花了不少的篇幅，写西周后期的厉王和西周末的幽王，这两朵周朝君主里的奇葩。
厉王也真是位厉害的王。怎么个厉害呢？《周本纪》里专门记了一个他让老百姓闭嘴的故事。
说是这位厉王，听说百姓在私底下说他的坏话，就设了一个监察官，专门监察那些说自己坏话的人，一旦发现，就格杀勿论。这样说厉王坏话的，果然少了很多，到厉王在位三十四年的时候，老百姓都被修理成什么样了呢？就是走在路上，见到熟人，只能使个眼色，不说话。这厉王呢，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很高兴，告诉下面说：“你看，我有办法平息诽谤之言，他们都不敢说话了。”结果好，老百姓话是不说了，直接造反了，厉王只能出逃到一个叫彘的小国去——按照《国语·周语》的记载，这厉王还不是主动逃奔去彘国的，而是被流放过去的。
周朝没有王了，怎么办？老臣召公、周公站出来，做代理人，管理王朝，打出的旗号，是“共和”，也就是要重新凝聚共识，倡导和睦相处，史称“周召共和”。所以今天我们熟悉的“共和国”这个名称，其中的“共和”两个字，也不是什么新词，而是有很古老的历史的。
因为周召共和，周王朝算是暂时渡过了一劫。没想到仅仅隔了一代，又冒出来第二朵奇葩——厉王的孙子周幽王。这奇葩比他爷爷更厉害，直接把西周王朝玩没了。
周幽王的故事，几乎是前面我们讲《殷本纪》时讲过的商朝末代君主殷纣王的翻版，关键词都是红颜祸水：殷纣王有个妲姬垫背，周幽王就拉上个褒姒挡枪。
周幽王和褒姒的故事里面，大家*熟悉的，应该是那个著名的烽火戏诸侯。说是褒姒是个冷美人，不爱笑，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竟一再点燃原本是敌情紧急时才可以使用的烽火，令赶来救急的诸侯部队一再上当，*后彻底失信于诸侯。西周王朝*终被申侯招呼来的西夷犬戎部队攻破，周幽王也被杀死在骊山之下。不过已经有不止一位学者指出，这则烽火戏诸侯故事，很可能只是一个传说。
其实，《周本纪》写幽王的这一部分中，写得更惊心动魄，而且同样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是在历数周幽王奇葩作为之前，写的那场大地震：“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三川，就是泾水、渭水和洛水，这三条西部著名的河流都枯竭断流，一般认为，这是大地震导致了堰塞湖的出现；而岐山崩塌，则是典型的强震现象。这是《史记》里**次出现的地震记录，按照地震学界的研究和推定，那应该是一次不低于七级的大地震。
需要指出的是，司马迁在《周本纪》里特意记录这次大地震，并不只是为了在历史叙述中保留大自然巨变的科学史史料，而是为了显示“天人感应”。作为精通天文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的很多地方，都有意识地把天象、自然灾害跟人事加以联系。《周本纪》写到这里，就借周幽王的一位名叫伯阳甫的大臣之口，发出了“周将亡矣”，也就是周朝快要灭亡了的哀叹；伯阳甫还预言：“若国亡，不过十年。”这预言，就如前面我们介绍的，很不幸说中了。
西周就这么被周幽王玩没了。他的儿子周平王不得已，只能把首都搬迁到东边的洛邑，也就是今天的洛阳。平王东迁洛邑之后的周朝，就是大家在名称上都十分熟悉的东周。
《史记·周本纪》所记东周部分，其中的前半段，又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段——春秋。一提春秋，各位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春秋五霸”。不过，在《周本纪》里，并没有出现“五霸”这样的提法。而且*有意思的，是后来被并称为“春秋五霸”的五位国君中，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四位，即使不是登场演出，也至少露了个脸。但那位好义的宋襄公，却连个影子也没见到。不光宋襄公没有，就是宋国，也连国名都几乎没有出现过。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这涉及《周本纪》的纪事原则，因为宋是殷商后代的封国，在殷商被周灭了以后，除了接受分封之地，它和周王朝其他的更具有历史意义的交往，就没有了，所以在《周本纪》中不出现宋襄公甚至宋国，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本纪》东周部分，值得注意的，是还记录了两种异常的历史现象：一个是周天子屈服于强势的诸侯，导致诸侯各自称王；一个是周王朝之内，出现了西周、东周两个敌对的小封国。
到周朝为止，中国传统各级政权的负责人，以称号的不同，来表示各人在整体秩序中的等级。*高级别自然是王，王的下面，通过分封，而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这样看下来，我们上一讲里说过的西伯姬昌，在殷商被周灭之前就称王，从传统观念看，的确是令人震惊的，因为越级太厉害了。
《周本纪》的东周部分里，记了不止一位诸侯国的国公被下属杀死的例子，目的是烘托同一时期周王与诸侯国公地位颠倒的故事。这些地位颠倒的故事中，*具有象征意味的，是周襄王二十年晋文公“召”周襄王，和周显王在位时一再给秦国君主送“文武胙”，这两个故事。
晋文公作为周朝名义上的诸侯之一，为了做诸侯们的老大，竟然“召”周襄王，也就是下令让周襄王来他指定的地方，这是典型的僭越。所以后来的儒家正统史书为尊者讳，把这件事写成了“天王狩于河阳”，意思是我们天子到晋国的河阳打猎去了。
秦国不止一位国君从周显王那里拿到的赠品——“文武胙”，是一种祭祀用过的熟肉；胙前面还要加“文武”两个字，是因为那肉是祭祀周文王、周武王时用过的。把祭祀用过的肉分给诸侯，是表示对诸侯的尊重。不过秦国好像把周显王的客气当福气了，当周显王三十五年，他们再次免费获得文武胙后，不过一年，就索性和周王平起平坐，自称为王了。这之后其他诸侯纷纷效仿，满世界跑出来甩名片的，就都是某某王了。
这时的周王朝内部还出问题了，出现了两个*后都打起来的小封国——西周和东周。
正如这一节开始时介绍的“东周”一样，《周本纪》里出现的“西周”一词，指的也是周朝末期的一个封国，而不是后来历史教科书中所说的西周时期或西周王朝。西周国和东周国的渊源，《周本纪》说得比较清楚的是东周国，那是周考王分封自己的弟弟在河南，传到第三代，再度拆分，其中的一个小儿子封到一个叫巩的地方而成的小封国，国君号称东周惠公。至于西周，《周本纪》只说到东周末代君王周赧王的时候，“东西周分治，王赧徙都西周”，就是东西两周分家，周赧王把王都搬到了西周。不过因为除了周赧王，《周本纪》里另外还出现了一位西周君，又有“东周与西周战”的记录，所以一般认为，西周跟东周一样都是周王朝内部的小封国。但因为西周国这时候供奉着周赧王，所以外人看来，似乎要比东周重要一些。
无论东周国，还是西周国，包括整个周王朝，*后都是被秦灭了的。周秦两家的关系，很可玩味。周烈王二年（公元前374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说：“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到下一讲，讲《秦本纪》和《秦始皇本纪》的时候，再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