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神捕之人间幻影

试读章节： “嘶！” 疼痛、无所不在的疼痛！炽烈如炎焰卷啮、细密如冰棱蚀骨，穿透四肢百 骸，钻入五脏六腑，生生将他从昏死中痛醒。 无数根荆棘透衫而入，不用睁开眼，他也知道自己跌在一片荆棘丛中，周身 血迹斑斑，已无一片完整肌肤。 听说以民告官乃是以下犯上，要先过“滚钉板”的官府酷刑，方能递上状 纸。千根钢针穿身之痛，也不过如此。若不是无法摆脱他们的追捕，他原本就打 算前往府城告状。只要能救得青娘母子性命，他并不畏惧。只可惜…… 左胸胸腔凹陷下拳头大一块，如破败的风箱，每次起伏都会令大团的血沫涌 出口中，那是碎裂的断骨一端已深深刺入六腑五脏。 熟悉粗暴的喝声，夹杂着恶犬的吠叫从头顶响起：“血迹！那小子在那儿， 他没摔死！” 郑州心中一冷，这条性命，终于是要交待在此处了。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带着淡淡离愁的曲调，从干 裂的唇中低低吐出。 归州属楚地，楚人习俗，并无前世来生之说。人死之后，灵魂或升于苍天， 或降于幽冥。而横死者灵魂无法归入族地，需亲人唱起招魂曲来引领。 但此时，唯有他自己，能够送自己一程。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喃喃吟唱中，郑州睁开眼，想看看这*后的埋骨之所。 四周都是杂荆牵萝，远处是夏日里赭黄的江流，波涛汹涌，几道铁灰色的礁 石有如龙脊，在江涛中载浮载沉。 九龙奔江？ 郑州猛地撑起身子，顾不得荆棘划破了皮肉，口中强忍着一口猩甜。 阿杏急促的话语便似又在耳边回响：“郑哥，你只往九龙奔江那边去，那里 似是住着什么能人，他们寻常言谈之中有些忌惮……” 阿杏是青娘的大丫鬟，也是她的心腹。当时青娘不见踪影，阿杏脸色灰败， 来不及说别的，便是一迭声地催他逃走。他慌忙中接过她递来的包袱出去，翻了 花墙便逃，还是被他们追了上来。而身后隐约听到阿杏惨叫一声，便再无声息。 他牢记阿杏的话，一路往九龙奔江逃来。所谓九龙奔江，是归州城上游江边 九道礁石，一路伸至江心，即使洪潮涌起时也无法将它淹没，远望铁灰礁岩，如 蛟龙背脊一般狰然在目。故得了“九龙奔江”之名。 若是到了春日里，江水退潮，那九道礁石便宛若层层山脊，之间形成许多碧 清的湖泊，岸边樱树如霞、豆麦青青，是城中人极爱踏青的好去处。 如今尚在炎夏，景致平平，一路人迹稀少。也正是因此，那帮人更是肆无忌 惮地追上来，方才他挨了一击，对方拳势沉重，分明是身负武功。若不是他当机 立断跳下了山崖，恐怕当场就会被置于死地。 不！他不能死！他放不下青娘…… 青娘……郑州胸口微微一疼，一种温柔的情愫从胸口漾起，他抱紧了系在胸 前的包袱。包袱里定然是些衣物银钱，那都是她早就备下的。石青底蝠纹的布 皮，也是她素来喜欢的。她**次偷着溜出施府来见他，背着这个包袱，里面藏 着她给他做的三双鞋、一套衣裳，便是这么说的：“蝠，就是福气啊，郑哥，我 是没什么福的人，只愿你的福气，长长久久才好。” 如今他是没这福气了，只盼不要连累她，还有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儿。早知 道逃不掉，这包袱他不该拿，若是让那些人拿了去，她该有怎样的下场，他想都 不敢想。可这里都是些草丛小树，连个山洞也无，一览无余，要如何藏起来，才 不会被那些人找到？ 他忽地侧过脸去，耳边隐约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九龙奔江旁边，有一条无名小河汇入江中，这小河南岸，便是阿杏所说的那 “能人”的居所。 便是死，他也断不能连累了青娘！ 胸口血气一阵激荡，郑州咬牙一骨碌爬起身来，也顾不得眼前树丛间荆棘密 布，胡乱用手拨开一道缝，没头没脑地就钻过去，皮肉再次破裂，鲜血迸出时， 发出轻微的噗噗声，也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色印迹。 河水清澈，自河底到岸边，铺满指头大小的鹅卵石，色作五彩，在阳光下反 射出玛瑙般的光芒。然而落在郑州的眼里，已是模糊不清的光晕。 扑通！ 郑州连滚带拍地溅起无数水花。 冰凉的水无孔不入，带来几乎让人昏厥过去的剧烈刺痛。 “在那儿！”“快追！”“这小子够狠，没摔死不说，还逃得这样快！” 肆无忌惮的笑骂声，一路已熟似阎罗殿上的催命锣鼓，已追到了岸边。 “咦，这不是那什么山庄来着？好像是说过住有什么大人物，叫咱们等闲不 准靠近！”有人犹疑起来。 “咱们不用靠近！”有人狞笑道，“他一样逃不得性命！” 唿哨声起，“汪汪！”几声吠叫，水花四溅，是两条恶犬已扑下了河中！ 吸一口气，郑州猛地沉入水中，将包袱奋力地往一块大石下推去。 他忽然惨叫一声，大团大团的血色浮上水面。 哄笑声、喝彩声从身后的河岸传来。嗅见血气的恶犬越发兴奋，咬紧他的腿 部用力撕扯，另一只恶犬不甘示弱，也狺狺地围过来，张开了满是腥臭利齿的大 嘴。 郑州徒劳地弹蹬着双足，力气迅速地从四肢百骸中消逝，水波层层漫过头 顶，阳光投下狰狞的阴影，竟如地狱中浮沉不定的妖魔…… “魂兮归来……去君之……之恒干……” 凄凉哀愁的招魂曲中，忽然响起一缕笛音。如浊江中涌入一股山泉，令人神 魂一清：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笛音时响时顿，似乎是一个新学吹笛的人，一边吹奏，一边在努力地辨记着 音律，仔细地一声声吹出来：“……当时年少……春衫薄……” 心灰如亡的招魂曲，在恍惚的脑海里，幻为十七岁的自己，怀着怦怦乱跳的 少年初心，悄立在青娘家院篱下，迎着黄昏的和风，也吹奏过这一阙《菩萨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