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集(2020精装)/ 契诃夫

胖子和瘦子 尼古拉火车站里，两个朋友相遇：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瘦子。胖子刚在车站里用过午餐，沾着奶油的嘴唇亮得像熟透的樱桃。他身上还散发着法国名牌白葡萄酒和香水的气味。瘦子刚从火车上下来，肩上还扛着皮箱、包袱和硬纸盒。火腿和咖啡渣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背后是一个长着长下巴的干瘦女人，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高个子中学生，眯缝着一只眼睛，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利！”胖子看见了瘦子，情不自禁地叫起来，“真是你吗？老兄！有多少年不见了啊！” “哎呀！”瘦子惊奇了，“米沙！我童年的朋友！你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两个朋友拥抱亲吻了三次，然后互相打量着，眼睛噙满泪水。两人都感到十分惊喜。 “老兄！”拥抱亲吻后，瘦子开口道，“我可没有料到！惊喜呀惊喜！ 那你就好好地看看我吧！你还是从前那样的美男子，还是那样风流、那样讲究！你呀，我的老天爷！你怎么样？发财了吧？结婚了吗？我呢，你看见了，已经结婚。这是我妻子路易丝，娘家姓万岑巴赫，路德教徒。这是我儿子纳法奈尔，三年级学生。儿子，你过来，这是我童年时的朋友！上中学时我们在一个班里！” 儿子纳法奈尔考虑了一会儿，脱下了帽子。 “上中学时我们在一个班里！”瘦子继续说，“你记得同学是怎样笑话你的吗？他们笑话你是‘火神’，因为你用香烟把学生证烧出了一个窟窿。他们也笑话我是‘叛徒’，因为我爱向老师打小报告。哈哈！当时都是孩子嘛！儿子，不要怕，你离他近点儿！这是我妻子，娘家姓万岑巴赫，路德教徒。” 纳法奈尔考虑了一会儿，躲到父亲的背后了。 “哦，朋友，你生活得怎么样？”胖子问，兴奋地望着朋友，“你在哪里任职？做到什么职位了？” “我现在，老兄，作为八品官，我任职已经是第二年了，得过斯达尼斯拉夫奖章。我的薪水低，不说也罢！我妻子教音乐课。我呢，私下里用木头做香烟盒。很好的香烟盒呀！我卖一卢布一个。如果有人要十个或者更多，你知道，我就给他打折。我们好歹也补贴着过来了。你知道，我原来在科里任职，现在调到这儿，在同一部门任科长。我以后就在这里任职了。哦，你怎么样？恐怕你已经是五品了吧？” “不，老兄，你可以往高里说，”胖子说，“我已经做到三品了，有两枚星级勋章了。” 瘦子突然脸色苍白，呆若木鸡，但很快就露出了满脸的微笑，从他眼睛里和变形的脸上仿佛冒出了火星。他身子蜷缩了，背也驼了，人更瘦了，仿佛他的皮箱、包袱和硬纸盒也蜷缩了，生出了皱纹。他妻子的长下巴变得更长了。儿子纳法奈尔挺直了身子，立正站着，还扣好了制服上的全部纽扣。 “我，大人阁下，我非常高兴！您老，可以说童年的朋友，突然间做了这么大的官，阁下！嘻嘻！” “好啦，够了！”胖子皱起了眉头，“何必用这种腔调呢？我们是童年时期的朋友，干吗用奉承上级那一套！” “哪儿能呢？阁下，您老怎么这样说呢？”瘦子嘻嘻地赔着笑脸，他身子缩得更紧了，“承蒙阁下关怀，如饮甘露。阁下，这是我儿子纳法奈尔。这是我妻子路易丝，在某种程度上是新教徒。” 胖子原本想反驳几句，但瘦子脸上那种阿谀奉承、奴颜婢膝的表情，使三品文官感到恶心。他转过头不再看瘦子，只伸出一只手向他告别。 瘦子握了握胖子的三根手指，整个身子都弯下来鞠躬，他赔着笑，发出“嘻嘻”的笑声。他的妻子微微一笑。纳法奈尔脚后跟咔嗒一声立正，制服帽掉落在地上。一家三口都惊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