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裁决-追寻

1. 泼粪 戴梓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林菲完全没有印象，一整个早晨，她都有些恍惚。 从考进S市检察院成为公诉处的一名公诉检察官那天起，她便很少再做那个梦了。很多时候，她会在睡前给自己做一个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今夜该去找他们了，然而有效果的时候很少，更多时候，她的梦境会被正在办理的案子填满。 所以，能和他们再次见面，让她感到无比幸运，更有一丝小小的甜蜜。 作为从小就和林菲在一起，检察院的特招人才，公诉处未检科的检察官戴梓萌有着心理学硕士的学位，除了做一些未成年人犯罪的心理辅导工作，她还承担着公诉处所有检察官的心理咨询工作。林菲就是她*主要的客户。从她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她的心理状态，对于戴梓萌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很聪明地没有追问太多，甚至一整个早晨都没有来打扰林菲，就连出门上班都静悄悄地独自离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话，该在什么时候保持沉默。 或许她打过招呼，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那份小确幸中，林菲没有在意。 想到这些，林菲不由得失笑。 看着镜子里那张有些僵硬的笑脸，林菲抬手揉了揉脸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穿在身上的检察官制服，理平了所有的褶皱，套上一件羽绒服之后，走出了房门。脸上瞬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神态。 从这一刻起，她的全部精力就已经转移到了手头的案子上。 “林菲？” 林菲刚刚反锁好房门，一个清脆的声音便突兀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有些茫然地转身，就见一个穿着外卖送餐员服装，戴着厚厚口罩的年轻女孩儿正站在楼道里，一只手上提着一份外卖，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手机的镜头有意无意地对准了林菲。 “我没叫外卖。”林菲下意识地说道。 “我知道。”女孩儿道，微微跳动的眼角说明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林菲，S市检察院公诉处检察官、检委会委员，孙悦交通肇事逃逸的案子，你主张现有证据存在瑕疵，暂不足以支持提起公诉，应该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 林菲怔住了，这是他们昨晚的检委会合议才刚刚作出的结论，连正式的退查报告都还没有制作完成。 女孩儿口中所说的这个案子就发生在半个月前，11月20日，一个浓重的雾霾夜。 凌晨4点，S市东大路与兴华街交叉路口，横竖4排黑洞洞的老式居民楼蹲踞在黑暗中，一扇窗子射出朦胧的灯光，恍若怪兽的独眼注视着黑夜。 空旷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照耀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挥舞着手里的工具忙碌着，浓重的雾霾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和具体的举动，只能听到一阵刷刷的声音。 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模糊的黄灯闪烁了几下，变成了红灯。两道光柱迅速接近，在红灯前并没有减速，径直穿过路口，向那个模糊的人影冲了过去。 没有惊叫，没有痛苦的嘶吼，只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和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越野车摇晃着在路边停下，足足过了5分钟，一道人影才推开车门，踉跄着走下了车，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被撞倒的环卫工人身边，蹲下身看了看，连滚带爬地向后退了几步。 又过了一阵，他似乎平静了一些，但依旧手足无措，他走到倒在路边的环卫工人身边，俯下身，双手自他的腋下穿过，似乎想把他拖上车，然而只走了几步，刚刚把人拖到车后就放弃了，恐惧*终吞噬了一切。他迅速返回车里，发动车子，用力踩下油门，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慌乱中，猛地撞到了路边的护栏上。车身震动了一下，短暂的停顿之后，这辆车开始向后倒，驾驶员似乎没有意识到，那个被他撞倒的人就在车子的后方，车身抖了一下，再次停了下来。 驾驶员调整了一下方向，越野车缓缓启动向前驶出，再一次从那个可怜的环卫工人身上碾过，但驾驶员恍若不觉，调了个头，越野车循着来路迅速驶离。 前后花费了大约20分钟的时间。 4点15分，110指挥中心接到了群众的电话。 4点30分，交警赶到现场，遇难者潘斌就躺在路中间，整个胸腔都已经塌陷。他的手上还抓着自己的劳动工具。 紧张的勘验工作迅速展开，现场勘察人员在路边的护栏上找到了大量痕迹，沿途调取了所有能调取的监控录像，根据路上的刹车痕迹判断出了肇事车辆行驶的基本信息，却得出了一个让人惊恐的结论：事故发生时，在限速70公里的该路段，该车时速达到120公里；肇事前，该车连闯多个红灯；事故发生后，肇事司机不仅没有试图拯救遇害者，反而驾车对遇害人员进行了反复碾压，随后逃逸。 市局法医刘鹏主持了尸检工作，证实被害人死于失血性休克，生前曾遭到撞击，造成身体多处骨折，反复碾压后致内脏出血死亡。 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鉴于肇事司机违章驾驶，肇事逃逸，已经触犯了《刑法》，该案被定性为刑事案件，移交到了市局刑警队办理。 然而，当天严重的雾霾让监控系统只能勉强辨认出该车的行动路线，而无法拍摄到清晰的车牌号；微量物证的鉴定也只是判断出肇事车辆应是一辆黑色现代ix35，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全市范围内登记的黑色现代ix35共计15 236辆，逐一排查下来，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等到找到时，也许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湮灭。 所幸，案件发生时，有人目睹了全部过程，并及时报警，但警方并不认为这个因为失眠坐在窗边看书的中年人能够提供更多信息，雾霾让当天的能见度不足30米，而此人当时距案发现场的直线距离超过50米。 “我看到了，车牌号是盛C16225。司机是一个年轻人，穿黑色夹克，车是黑色的。那个环卫工*初是倒在路边的，但司机下车后把他拖到了路中间，然后开车轧人，逃跑。他是故意杀人。”面对年轻的刑警队长孙林，目击者林远无比笃定。 没有人相信他，纯粹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警方对他的证词进行了核实，却意外发现，他口中的这辆车就是肇事车辆，车主孙悦也正是肇事司机。 警方在全城范围内对孙悦展开抓捕，*终在一家旅店内查到了线索，案件发生后，孙悦没敢回家，只能栖身于小旅店内。 抓捕他时，遭到了他的激烈反抗，他从旅店二楼跳下，不顾扭伤的脚踝，疯狂逃窜，带队的孙林紧随其后，在一辆违章行驶的电动车的“帮助”下，才将他抓获。 那辆电动车逆行，撞倒了逃跑的孙悦后，又把孙林重重撞翻在地。 归案后，孙悦供称，案发当晚，他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因当晚要驾车，因此并未饮酒。聚会结束后，他自行驾车返家，途中遇到一名急性阑尾炎突发的病人何宇拦车求救，他好心载此人赶往医院。担心病人有生命危险，因此路上连闯了多个红灯。 对于自己驾车肇事逃逸一事，孙悦供认不讳。 然而根据目击证人的说法，孙悦极有可能涉嫌故意杀人，对此，孙悦予以了坚决否认，坚称自己下车查看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亡。对自己的逃逸行为，孙悦也进行了辩解，称是考虑到车内患者的生命安全，他决定先送病人去医院，随后再到公安局自首。他载着的那名病人何宇可以为他作证。 然而警方的调查却发现，当日凌晨4点50分左右，孙悦口中的医院的确收治了一名急性阑尾炎发作的患者何宇，但他却是独自出现在医院门前，没人看到孙悦。据接诊的护士回忆，她甚至无法相信何宇究竟是以怎样的毅力强忍着疼痛走到医院的，当看到他们的刹那，何宇就一头栽倒在地。 “我当了这么多年护士，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急性阑尾炎还能坚持自己走到医院的，他也是前无古人，这得是多不要命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啊，也是疼傻了，都不知道叫个救护车。”护士说，“如果他再晚来半个小时，恐怕就没命了。” 患者何宇则表示自己其实叫了救护车，只是当天浓重的雾霾让救护车姗姗来迟，独居的他只好自行前往医院，幸好他住的地方离医院并不远。 对于孙悦，何宇否认认识这个人。 而孙悦所谓送何宇到医院后再到公安局自首一说也不能成立，警方找到肇事车辆时，车辆正在汽修店维修，而孙悦本人正在旅店呼呼大睡。 警方进一步的调查更发现，案发前3天，孙悦和被害人之间曾发生过冲突，当时孙悦车内的一个人车窗抛物，遭到被害人潘斌的阻止，孙悦没有劝阻，反而迅速驾车离开。 历时不到10天，该案就完成了前期的侦查工作，移交到了市检察院公诉处准备提起公诉，承办检察官戴琳在审查了案件卷宗后拟以批捕时的交通肇事逃逸罪向法院提起公诉，至于故意杀人的罪名，戴琳认为，目击证人林远的证词不足以采纳，在雾霾严重，超出了可视距离的条件下，他没有理由看清案发现场的一切。 作为检委会委员之一的林菲则提出，该案应退回公安机关进行补充侦查，林远的证词是否采纳应该在进一步的核实后再行决定，而嫌疑人孙悦没有理由提出一个不会给自己作证的证人，建议在退查报告中提示警方对何宇展开进一步的调查。 交通肇事逃逸罪和故意杀人罪在量刑上可是天壤之别，不容有半点的马虎。 “检察官1%的疏忽，对当事人就是100%的伤害。”林菲用一句话就说服了检委会所有的委员同意将该案退查。 “那个案子……” 林菲斟酌了一下措辞，刚要说下去，女孩儿突然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