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评论(第二辑)

乾隆帝首次南巡地方备办迎驾事务实录 ——黄卬《乾隆南巡秘记》解读 范金民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 摘要：为迎接乾隆帝首次南巡，无锡地方兴办了一系列工程。为了完成各项迎驾工程，全社会动员，各行各业各尽所能，出力贡献：一是县中设立大差局，征调各种匠役物资；二是置备迎驾灯彩，采行责任包干，各负其责，落实到人，官办民办，分工明确，具体到位；三是添置灯船戏台，召集娱乐表演人马等。迎驾的经费，完全未遵照朝廷定规分类落实，而是分为两大类：一大类由国家和地方财政负担；另一大类则由地方民户个人出资。而地方民户个人出资又可分为五种：一是照亩出银，迹近摊派；二是相关地段民户或铺户门面自出费用；三是景点所有者或后裔自出费用；四是责令绅衿或铺户、富户出资承办；五是个人捐献助办。迎驾各项工程及一应活动实际上给地方带来了巨大而又沉重的额外负担：一是诸多工程营造，大量民田被占用，给地方和百姓造成了极大的经济负担；二是征调大量人力物力，役使民众，糜费物力，影响生产；三是临时兴建大量工程、改造增设景点，整体而言，不但占用民田，而且毁人庐舍，迁人坟冢，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乡野景观；四是大量工程的兴修，随驾官员兵丁的滋扰，严重影响了民众生活。乾隆帝的首次南巡，皇帝增进了对江南社会民情风俗的了解，封疆大吏事先进奏邀请，获准后更督令所属大事兴作，为自身争取到了宠信得奖的进身之阶，地方官员因营建迎驾设施装饰场景，也有可能获得皇帝垂青的机会，不少官员还可借机勒索受贿，江南绅衿也有可能意外获得皇帝眷顾，但对地方百姓而言，增加了沉重负担，在财力人力等方面作出极大牺牲，并承受各方面的无端骚扰。 关键词：《乾隆南巡秘记》　无锡　迎驾 关于清代康熙帝和其孙子乾隆帝的各各六次南巡，学界的研究成果已经较为丰硕，相关材料也已搜罗殆尽。然而皇帝行经地方如何从事迎驾准备，为确保巡行顺利舒适地方要付出多大代价等，似乎材料罕见，相关问题至今未见讨论。幸运的是，有《乾隆南巡秘记》一书，居然尚留人寰，较为详细地记录了江南无锡一县为迎接乾隆帝首次南巡竭蹶将事的具体情形，为我们了解康乾南巡，江南地方如何从事后勤保障提供了极为难得的资料，不容等闲视之。 作者黄卬，据县志记载，字惺吾，一字尧咨，咨又作资，县学生。曾注释诸经，尤长于《易》。应乾隆六年（1741）的乡试而见斥，后曾参与乾隆十五年《无锡县志》的编纂。因有感于县志格于体例未能尽载地方民俗利病，乃网罗轶事，纂辑成《酌泉录》一书，十二卷。未及刊行而殁。后来其中表弟顾奎光对全书重加编排，更改卷目，并加以增删，易名为《锡金识小录》。按蔡樾的说法，《乾隆南巡秘记》原是《酌泉录》中物，因“秉笔直书，无稍隐避，恐触世忌之故”，所以光绪二十二年（1896）刊刻的《锡金识小录》一书并无相关内容。看来，很可能是顾奎光担心原书触涉世忌，在重加编排时已将此书删除，方未列入违禁书目。刻本未收，但民间流传有两种抄本，一个是华翰仙所录，于原书又多删节，仅记到御驾入城为止；另一个是罨书楼安慕林手抄本，记录自两江总督黄廷桂于乾隆十四年秋奏请皇帝南巡至御驾回銮全过程。1938年7月，江南大旱，吴观蠡校订，金秋、徐育柳绘图，将安氏抄本连载于《锡报》附张。随后，吴又请秦毓鎏作跋，梓行单行本。笔者现在利用的，就是《锡报》连载本，看来即是一直流传于民间的安氏抄本。 《乾隆南巡秘记》一书，对于乾隆首次南巡引致的“四境骚然，百姓怨嗟”，据事直书，不稍避忌，分条缕记，共33条，即皇亭、营盘、正路副路、竹篱茆舍、桥梁、城垣、街道、惠山寺、二泉漪澜室、锡山、寄畅园、河塘、黄埠墩、放生池、临幸地、大差局、派夫、捉船、灯彩、御码头、兵卫、龙舟、茶棚、接驾、御舟、后妃、华希闵、杂耍、灯船戏台、御驾小舟、惠山、题诗、献诗，后有附录，载顾奎光《迎驾纪事诗》。在杂耍内再分走索、轮车、龙灯、纸鸢、龙船、抬扛船、秋千船7目；在灯船戏台内再分戏台、十番、海屋添筹3目。自皇 亭至临幸地前14条，基本上按御驾行进先后叙述无锡地方为迎驾兴修的工程，自大差局起后19条，基本上记载迎驾准备及御驾巡幸情形。 黄卬自序表明其撰写此书的出发点和心迹道：“圣祖六幸江浙，俱尝驻跸惠山，闻初南巡时，汤文正公斌为巡抚，务俭约，无纷华，御舟已入邑境，县令犹坐堂皇决事也。后渐加增饰，至乙酉、丁亥，号称极盛，故老犹及见之，亦惟结彩为楼，悬灯映水，点染山色湖光而已。今天子于乾隆十六年，复修旧典，巡幸江南，銮舆所届，万姓聚观，锡予更蕃，亘古未有。然自（乾隆）十四年之冬，至十六年之春，官民竭蹶将事，工作繁兴，百务俱废，下邑犹然，况于省会。今识见所闻，尚多遗漏，后有征邑中故实者，亦可有所考焉。”后来古稀老人蔡樾为之作序道：“自乾隆十四年秋，江督黄廷桂等奏请南巡得旨俞允之日始，至十六年三月回銮而止，计十八个月中，锡邑筹备皇差，凡官民士庶，旦夕奔走旁皇，四境骚然，并及邻近各邑，靡不一一记载，首尾完具，详细无遗，其繁华绮丽，恐隋炀之幸江都，亦无以逾此，较之康熙时翠华南幸，事属创举，惟务崇简朴，故跸路所经，万民安堵，甚至御舟已入锡境，而邑令犹安坐堂皇，决事如故，其奢俭相去奚啻霄壤！世所艳称之《南巡盛典》一书，其雍容揄扬，润色宏业，此乃官样文章，若民间之咨嗟怨恨，无可呼吁之隐衷，惟此可略觇其一二，世有振奇好古之士，或可于此有所稽考焉。”两人说得很清楚，此书所载，较之圣祖南巡，反映乾隆首次南巡地方官民如何竭蹶将事，工作繁兴，百务俱废，民间怨恨，无锡小县如此，而江宁、苏州、杭州等省会更可想见，振奇好古之士要想了解当时县中迎驾何等奢华的实际情形，必须阅览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