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

序??章 那个雾霾弥漫的早晨，方睿与父亲方荣轩进行了一番谈话，不料这竟成了“诀别”。 每天早晨搭乘父亲的小轿车上班，是方睿*惬意的事情。父亲总是看似不经意地抛出各种问题，各种有趣的信息，促使方睿去思索、去探寻，然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甚至争辩，不同的观点在狭小的汽车空间里碰撞，爆出思想的火花。那种感觉，有时就像儿时看到绚烂的烟火，令方睿兴奋。他很是享受那个过程，便也期待每一个不同的早晨。 然而今天，方睿一反往日的欢快，就像只斗败的公鸡，蔫蔫地钻入父亲方荣轩的汽车。 昨夜的噩梦依然浸淫在方睿的脑际，他的头颅里好似插满了不锈钢毫针，像针灸般隐隐胀痛，全身也似抽筋拔骨般无力。 在梦中，方睿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浓雾向他压来。迷雾中父亲突然出现，满腹狐疑地逼视着他。方睿刚要问个明白，父亲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疯狂地追逐父亲的身影，进入了崇山峻岭。他飘飘忽忽如太空行走般跳跃在一个巨大的陡坡之上。那里沟壑纵横、怪石嶙峋，而岩石的颜色却绚烂多彩。方睿跳跃着，又似徜徉着。多彩的岩石开始幻化，渐渐地，渐渐地，多彩凝聚，归于黄绿。此时陡坡之上忽然出现了父亲模糊不清的身影，父亲转身欲走的瞬间，猝然变成了一只周身覆盖角质鳞片的有些老态的蜥蜴。老蜥蜴慢慢爬行，似劳累、似踌躇。当它回头望向方睿的那个刹那，陡坡之上又突然出现了一只壮年的蜥蜴。壮年蜥蜴四肢抓地有力，紧紧追赶老蜥蜴，老蜥蜴则加快了笨拙的步伐逃遁。方睿在惊诧之余，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周身覆盖角质鳞片的蜥蜴。他莫名其妙地尾随而上。他仅仅尾行了几米，就见前方陡坡骤然崩塌，老蜥蜴迅即跌入万丈谷底。正当方睿惊愕之时，前方壮年蜥蜴掉转头，凶恶地扑来。方睿恐惧异常，频频倒退，乍然间脚下的岩石爆裂，方睿向万丈深渊坠落，那只壮年蜥蜴向方睿伸出前爪，似推又似拉。山谷间回荡着壮年蜥蜴与方睿的不同哀叫……方睿被闹铃惊醒，全身汗毛直立，大汗淋漓。 “怎么了？怎么像霜打的茄子？”方荣轩的汽车驶出小区，平稳地进入街道。 方睿抿了抿嘴，不知从何说起。这雾霾的天气让方睿对这个早晨没有一丝好感，他既懊恼又不知所措。 “世界末日了？”父亲有些不解地瞥了一眼方睿。 “您知道，我妈妈生前*怕蜥蜴，我也就很讨厌蜥蜴。可是昨晚梦里您和我都变成了蜥蜴，还……还卷入了蜥蜴间的残杀……” 汽车在雾霾笼罩的街道上前行。噩梦的点滴细节在车内游荡，加重了方睿残败的心绪。 方睿描述完那噩梦，眼神迷离，无力地靠着车门等待着父亲的回应。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听完他的讲述后，眉心一蹙，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哦……蜥蜴？”方荣轩的声音透出少有的低沉，含混间似有惴惴之意。而后车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方荣轩这么轻描淡写的回答和静静的沉默，令方睿有些焦虑，他不满地斜视了一眼父亲。 “这……这不过就是个梦嘛。” 方荣轩尽量放松地把握着方向盘，表情渐趋平静，目视前方。 “可这个梦您不觉得太诡异吗？” 其实方睿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答案，但他期待父亲能给他满意的答案。他侧脸看着父亲，企图从父亲脸上细微的变化中寻找到答案。他不知自己已经错过了时机。 “再怎么诡异，也不过就是个梦。那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无意识的欲望。”方荣轩依然握紧方向盘，令汽车平稳地前行。 “无意识的欲望？”方睿不明就里地盯着父亲。 “这不是我说的。查查出处，你就不会被这梦纠缠了。” “我的欲望就是变成一只蜥蜴？” 方荣轩莞尔一笑：“蜥蜴又如何？那是恐龙时代唯一存活下来的爬行动物，有些艺术家还借它来表达生命轮回再生呢！” 方睿如堕雾中。今天他的思维完全处在静默状态，跟不上父亲的节拍。 方荣轩看出了方睿的窘态：“回去再查查出处。” “梦境有时不就是一种预兆吗？”方睿的思绪继续沿着自己的轨迹奔跑。 话音刚落，车子突然向右偏了一下。一辆白色丰田小轿车从左拐车道强行并入直行车道，斜着切到了方荣轩的前方，差一点就剐上他们的汽车。 方睿恼怒地向前车吼道：“急着投胎啊！” “你今天太刻薄了。”父亲凝眉注视着前方。 方睿说：“本来今天……”他想说“本来今天本公子心情就不好，还有人进行挑衅”，但是他突然意识到父亲一向教他待人谦和，这种言语超出了父亲待人接物的底线。 方荣轩突然严肃起来：“一个小小的梦境，就让你失了分寸，你需要清醒清醒。” “我……” 方睿正欲因自己的不文明向父亲表示歉意，却见那辆白色丰田车又突然靠向非机动车道，野蛮地冲上了路基，吓得行人纷纷躲避。 方睿陡然又愤怒无比：“你看看，这种人是什么素质。文明的北京啊，已经被这种人搞得文明殆尽了。” “人有见识，就不轻易发怒，宽容人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这个道理你不懂吗？看来，你真的需要清醒清醒了。”方荣轩已然面沉似水。 在方睿的记忆里，这样的早晨几乎没有过。以往无论方睿失了什么分寸，父亲都会面带微笑地规劝，即便对他稍稍的一点讥讽也是笑颜拂面的。 “你今天还是提前下车步行上班，清醒一下头脑吧。” 方荣轩一反常态地下了逐客令。 “我下车？”方睿诧异地看着父亲。 “对。”方荣轩口气坚决。 汽车戛然停下，前方直行和左拐两条车道一溜排着几辆小轿车等待着红灯。 路口，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口，是他们每天必经的路口。方睿知道，直行过了这个慈仁街北口的十字路口，再走两个小的街区就到自己的单位——锐达集团公司了，而再向前三个大街区就到了父亲的光电技术研究院。平时方睿是很愿意与父亲同车上班的，只有这条路拥堵严重，方睿又为了赶时间时，才会不得已主动在此下车，选择走这个路口前方五十米处的一条小胡同，沿着这条狭窄的胡同抄近路也可以赶到锐达集团公司大楼。 然而今天这个路口并不十分拥堵，方睿也不赶时间，他没想要下车步行，但是父亲的逐客令显然是不容置疑的。方睿侧头看了看父亲，忽然感觉父亲的轮廓有些模糊，就如同昨夜梦里的父亲，让他看不清晰、触碰不到。 “下车吧。”方荣轩依旧面沉似水。 方睿看着父亲，他突然感到眼前的父亲极其陌生。 辩驳似乎是没有用的。 方睿赌气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头也没回气鼓鼓地向前走。当他快要走到路口时，信号灯变成直行绿灯。直行车道的汽车鱼贯前行。他踏上斑马线时，方荣轩的汽车已然行驶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心。突然，右侧街道一前一后冲出两辆闯红灯的汽车，前边的大货车咆哮着冲向路口中心，随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方荣轩的汽车霎时被这咆哮的大货车撞飞出十多米远，而后重重地侧翻在对向直行车道上的一辆躲避不及的汽车旁。另一辆闯红灯的丰田越野汽车重重地刹车。天空回荡着刺耳的刹车声和目击者的惊叫声。瞬时这个路口的人、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方睿僵在那儿，似乎没了呼吸。 肇事的大货车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然后笨拙地重新启动起来。 “那车要逃跑。”一个声音贯入方睿的耳中。 方睿似乎被电击了一下，清醒了过来。他拔腿向着已经启动的大货车追去。 大货车加大油门试图逃跑。方睿疯狂地追赶，还有六米、五米、四米、三米……方睿大喊：“站住，你个浑蛋！”他拼尽全力追至大货车驾驶门后的两米多处，直盯货车的宽大后视镜。他一定要看清这个企图逃跑的司机是什么样的嘴脸。宽大的后视镜里显现的居然是自己的脸，准确地说，是一张与方睿完完全全一样的脸，那张脸正诧异地看着奔跑的方睿。方睿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迅速地眨了一下眼，再次盯看，此时卡车后视镜里的那张与方睿完全一样的脸突然向方睿发出一阵狞笑。 方睿顿时魂飞魄散，再也无力追赶了，他瘫软在马路上。大货车喷着浓烟骄傲地遁逃了。 路口处嘈杂一片，人们纷纷围拢过去想探个究竟。方荣轩的汽车侧翻在地，玻璃粉碎。汽车的零部件散落一地，狼藉一片。 方睿被路口的嘈杂声惊醒，他强打精神跌跌撞撞地跑到小轿车旁。此时已经有人将满身是血的方荣轩抬出汽车，平放在马路上等待救护车。方睿冲到父亲身旁声嘶力竭地呼喊：“爸爸，爸爸，你醒醒！”方荣轩头部血流不止，嘴唇微动。 “他在说话。”旁边有人大喊。 方睿伏在父亲嘴边，试图听清他要说什么。方荣轩的嘴唇微动几下后就不再动了。方睿听那微弱含混的声音，以及根据口型判断父亲是说，电脑。此时方睿方才想起父亲每天携带的手提电脑就在汽车的后座上。那里存有父亲工作用的重要资料。 方睿迅速去找手提电脑，汽车里没有，汽车底下没有，马路上散落的零部件中依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