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之恋--明宪宗与万贵妃

　　万贞儿是山东诸城人，其父万贵为县衙椽吏，因为贪赎犯法流放边疆。万贞儿四岁即充入宫廷为奴，因为长得聪明伶俐，甚得孙太后喜爱，一直养在身边，成为她的亲信宫女。如今万贞儿已十九岁，出落得花容月貌，且行事心思缜密，甚得太后倚重，命她掌管自己的四季衣服和珠宝饰物。年幼的太子此次入主东宫，周围的宫人太监都是景帝派的人，孙太后很不放心，想来想去，只能派自己信得过的万贞儿去担负重任，贴身照料小太子起居。 此刻，孙太后端坐宫中西暖阁，传事的宫女带着万贞儿娉娉婷婷地走进来。“奴婢万贞儿叩见太后。” 孙太后怜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爱婢，并不像往常一样让她站起来回话，而是任她跪着，意味深长地问道：“贞儿，哀家问你一句话，自你四岁入宫，至今已十五年了，这么多年以来，哀家待你如何？” 跪在地上的万贞儿一愣：素来宠信自己的老太后为什么问这话？她偷望一眼，见老太后脸上并无愠意，便跪在地上再叩一个头，出自内心地颤声回奏道：“太后待贞儿及贞儿全家恩重如山，奴婢没齿难忘！” 万贞儿说着，俊俏的脸上闪着盈盈的泪光。她自幼年没入掖庭为奴，当时还是贵妃的孙太后爱她聪明伶俐，特别怜惜她，嘱身边宫人好生抚育。待她成人便收为贴身宫女，教她礼仪并读书识字。太后每每怜惜贞儿的家庭遭遇，几年前趁大赦之机将其父万贵从戍所赦回原籍，还给她弟弟万通谋了一个锦衣卫的虚职。这几年万家在太后的关照下也开始慢慢买地置业，恢复元气了。这些变化全都拜太后所赐，怎能不让万贞儿感激涕零呢！ 孙太后示意身边的女官让万贞儿站起来回话。万贞儿谢过太后，垂手站立一旁聆听太后训示。 “当今皇上新立，东宫之位亦不能虚悬。皇上已册立太上皇之子见深为东宫太子。太子年方两岁，尚在哺乳期间，远离母妃，哀家寻思着得有心思缜密、能干又信得过的宫人去东宫照料太子，方可保无虞。贞儿，你在哀家身边多年，久经历练。哀家打算派你前往东宫，专门负责贴身照料太子的生活起居，你是否愿意？” 万贞儿一怔，她没想到老太后传她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小太子朱见深她见过几次，太子的母妃贤妃娘娘来仁寿宫给太后请安时总带着他。那小人儿体质有点弱，长得不太结实。但是模样挺惹人怜爱。如今太后命自己去东宫独当一面地照料小太子的生活起居，责任自然比在锦绣阁管理那些不会说话的衣饰重多了。不过万贞儿素来好强，太后对自己恩重如山，现在正是报答她老人家的时候。于是她郑重地叩拜道：“奴婢谢太后恩典！奴婢愿去东宫竭尽全力照料好太子的生活起居。” 孙太后露出慈祥的笑容，道：“你起来吧！把锦绣阁的事移交一下，明天就去东宫报到，照料太子的生活起居。贤妃娘娘宫中会派乳母、丫环护送太子前去，她们都要听你的指挥。” 万贞儿感觉到今后自己的命运就要和东宫那个小小的人儿联系在一起了。 第二天早餐后，万贞儿细心地将锦绣阁保管的太后四季衣服和珠宝首饰一一移交给继任的宫女，再三叮嘱妥帖后前去拜辞老太后。然后携着自己的单薄行囊，由一个熟知路径的小太监带领去东宫报到。 按照祖制，东宫是未成年太子居住的地方，地处紫禁城的（zui）东面，离东华门不远，是一片回廊式的低矮宫殿群，九间宫室相连，一律以翠绿色琉璃瓦盖顶。皇宫的其他建筑都是覆盖金色琉璃瓦，唯有东宫是一片滢滢的绿色，象征这里的主人是处于青春生长期的皇室继承人。它的前面就是太子经筵进学听老师讲授经史的文华殿，也是太子成年后视事的地方。外面的空旷地就是皇子们练习骑射的箭道和箭亭。 万贞儿由带路的小太监带领，辗转来到东宫。她遵照太后的吩咐，先去拜见东宫的首领太监舒良。舒良是景帝的亲信太监，在宫中地位仅次于大太监王诚。由于上圣皇太后孙氏坚持让皇太子朱见深入主东宫，景帝老大不高兴，便派亲信太监舒良去东宫兼任首领太监，主管东宫一切事务。连服侍东宫太子的一应女官、宫女都由舒良选派。他要让见深这小兔崽子在东宫住得不安生，让孙太后知难而退，主动让出这块地盘。 万贞儿去见舒良时，这个个子矮小的太监眯缝着一对小眼睛阴鸷地打量着她。鼻子里不怀好意地直“哼哼”。太监天生仇视美丽的女性，何况她又是主子的对头派来保护太子的人！万贞儿从他阴冷的眼光中感到丝丝凉意。她预感到今后在舒良手下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急着去见她的小主人，匆匆步入寝殿…… …… 英宗祁镇土木堡兵败被俘将近一年了。此时瓦剌太师也先势力渐衰，瓦剌内部分裂日趋严重。而明朝有了新皇帝以后，朝廷在兵部尚书于谦的领导下整军备战，发愤图强，屡屡挫败瓦剌犯境的意图。在这种形势下，也先于景泰元年六月派遣使者来北京，表示愿与明朝议和，并送还俘获的太上皇祁镇。 这无疑是个大好消息。一个国家的皇帝做了别国的俘虏，是多没面子的事！以前也先带着俘获的太上皇在各边镇勒索金帛，使边关将帅穷于应付。现在他愿主动奉还太上皇，消弭边患，多好！于是大臣纷纷上书景帝，要求皇上答应与瓦剌议和，多赐金帛，派遣太监使臣去瓦剌迎回太上皇。 可是二十二岁的祁钰当了将近一年皇帝，上了瘾，他想：你们一定要把太上皇接回来，莫非是要朕让位？于是他突然发难：“当初是卿等硬逼着朕即位的，又不是朕自己要当这个皇帝！” 此语一出，大臣们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仍然是于谦站出来表态：“陛下天位已定，谁也不会有异议！不过按照常理，我们应该从速奉迎太上皇回来。” 景帝见于谦这样说，只得尴尬地表态：“依你！依你！” 可是朝廷选派礼部给事中李实和大理寺少卿罗琦为使臣，带着景帝诏书前往瓦剌，李实看到诏书上只提议和之事，并没有迎奉太上皇回京的字样，他便去内阁询问。路上遇着大太监兴安，问起此事，兴安训斥他道：“你拿着诏书上路就是，其他的不用管！” 李实、罗绮经过长途跋涉到达也先的驻地，呈上朝廷敕书及所赐礼物。也先准他们去见被俘的太上皇。只见祁镇的住处只是一顶蔽旧的帐篷，席地而寝。帐旁置一车一马，准备随时迁徙。祁镇本人则衣履破旧不堪。李实等只得将自己的衣帽献给他。祁镇得知朝廷并无迎他回京的意思，是因为御弟怕他要求复位，于是吐露心迹：“也先有意送我回京，请你们转告朝廷，差人来迎我。我愿为黔首（普通百姓），或去守祖宗陵寝。” 李实向也先辞行时也先说：“朝廷敕书只提议和，不曾说要迎驾。你回去奏知，务要差遣太监、大臣来迎，我便差人送去。” 李实等回朝后，大臣们得知太上皇在异国的凄惨情状，以及也先确实愿意送还太上皇，王直与宁阳侯陈懋代表文武官员上疏，要求朝廷再派太监和大臣前往瓦剌，谈判迎奉太上皇回国之事。可是景帝仍然置之不理。一提迎奉太上皇回国他就不高兴。群臣无奈，要求兵部尚书于谦表态。于谦说：“也先既愿意奉还太上皇，朝廷若不遣使迎接，则是我们理亏了。况且不迎回太上皇，我们与瓦剌始终是战争状态，干戈不得平息，百姓也不得安宁。” 连主战派领袖于谦都坚持主张迎奉太上皇回来，景帝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同意再派使臣前去瓦剌谈判。 这次率领使团赴瓦剌的是右都御史杨善。杨善十七岁跟随明成祖朱棣起兵，历经四朝，才熬得一个都御史之职。如今他已年届六十，极善谈吐，声音洪亮。他对此次使命信心满满，临行前对友人说：“我将迎奉太上皇还都，届时将与君浮一大白！”然而，他拿到的敕书中仍然并未提及迎奉太上皇字样。朝廷只给他赏赐瓦剌的礼物。杨善无法，只得自己拿出银子给太上皇置办了许多衣食用品，并大量采购塞外稀缺的绸缎日用品，作为贿赂瓦剌官员、打通关节之用。 杨善率领使团到达迤北后，也先太师派遣亲信田民在驿馆迎候。田民有意打听明朝的军备情况，杨善故意透露说：“现在南征贵州苗蛮及闽浙叛匪的二十万大军都回来了，另外兵部尚书于谦招募了三十万京营壮士，装备了西方的神枪、火炮、连弩，百步之外就能致人死命！”他还故弄玄虚地说：“也许现在驿馆屋顶上就有中原派来的奇侠刺客，他们身怀绝技，飞来飞去，随便就可取人首级！”田民等听得毛骨悚然。 第二天杨善率领使团晋见也先，献上朝廷赏赐的金帛彩缎，还有他自己斥资购买的丝绸织物和精巧日用品。也先十分高 兴。 可是也先看到朝廷诏书上又没有提及迎接太上皇还都的字样，很不高兴地说：“皇帝诏书上并没有迎返太上皇的话 啊？” 可这难不倒口若悬河的杨善，他从容地说：“这是朝廷想成就太师的美名啊！若将迎奉太上皇的事写在诏书上，别人会说太师是迫于朝廷的命令，不是出于太师的诚心啊！” 也先果然喜爱这样的奉承，可又有人发难：“请问使臣，朝廷为何不带贵重的金银珠宝来讲和，是否缺乏诚意？” 杨善笑道：“敝国如带贵重的金银珠宝来，人家会认为太师是图利。今太师不图利，主动送太上皇回京，方显出太师仁义。名垂青史，万世颂扬！” 也先连连点头说：“好，好，是这个道理。” 第三天，也先带着杨善等去他弟弟营地见了太上皇，亲口答应送祁镇回国。听到这个好消息，身处窘境的祁镇不禁喜极而泣。 八月初二，太上皇从瓦剌启程回国。也先率众首领前来送行。临别，也先解下所佩弓箭、战袍献给太上皇，众首领下马拜别。 也先的弟弟连送两天路程。（zui）后告别时还派遣七十名骑兵护送太上皇到边 境。 杨善抵达边境后，随即将太上皇南归的好消息快马驰报京师。礼部的官员非常兴奋，他们议定迎奉太上皇回朝的礼仪上报：派礼部官员至龙虎台迎驾，锦衣卫备法驾至居庸关护驾，百官迎于土城外。可景帝给他们泼了一瓢凉水，传下圣旨：“用一轿二马在居庸关迎接太上皇，一切从简。” 给事中刘福等联名上书，说迎奉太上皇回都的礼仪太薄，立遭景帝怒斥，并声称要追查指使他们上书的后台。 景帝派亲信太常寺少卿许彬赶到宣城会见太上皇。许彬受景帝授意，代太上皇草拟罪己诏，称自己丧师辱国，有辱宗庙，到京时迎接之礼务须一切从简。 景帝担心太上皇回京若大张旗鼓地迎接，百姓夹道欢迎，若有人倡议太上皇复位，百官拥戴他临御午门，岂不酿成大祸！他只想悄悄地派人到边关把太上皇接回了事。 可偏偏有人唱对台戏，千户龚遂荣上书主张景帝先辞去帝位，然后再接受太上皇禅让，方合古礼。他官卑职小，没有上书的权利，便写信托大学士高谷呈上。高谷把这封信带给大臣们看，并说：“龚遂荣一介武夫，尚如此知礼，真令我等儒臣愧死！” 大臣们商量后，将这封上书呈给景帝。景帝不敢责怪大臣们，却拿写信的龚遂荣开刀。龚遂荣自缚到宫门请罪，景帝下令将他投入监狱，很久才释放。 八月十五日，正好是土木堡事变一周年，一乘马轿把太上皇悄悄载进京城。景帝在东安门迎接他，互相拜了两拜。依照事先商定，按照唐朝天宝之乱后，玄宗与肃宗禅让之礼，各叙授受之意。景帝虚情假意谦逊一番后，慨然受之。然后命令将太上皇送往南宫安置。从此，太上皇祁镇开始了漫长的幽禁生涯。 南宫是宣德年间修建的一处园林府邸，地处紫禁城外东南角上，现在的皇史宬一带。南宫内的正殿叫崇质殿，与紫禁城所有宫殿都覆盖黄色琉璃瓦不同，崇质殿盖的是黑色琉璃瓦，故俗称“黑瓦殿”。南宫内的建筑群和园林花圃以高大的红色围墙与外界隔绝。进去南宫的大门名“延安门”，因此南宫又名延安宫。 景泰元年八月十五日，返回故国的太上皇祁镇被御弟安置在南宫居住。景帝派了大批太监和锦衣卫“服侍”他，太上皇的一举一动受到严密监视。连延安宫的红色正门上的门锁都被灌了铅水，永世不得开启。 在南宫迎接太上皇祁镇的是他的皇后钱氏。在祁镇羁留迤北的一年多时间里，钱皇后在宫中日夜不停地哭泣，竟哭瞎了一只眼睛，哭累了就席地而卧，她的一条腿也瘸了！今日夫妻侥幸重逢，宛若隔世！祁镇拥着钱氏，喃喃地道：“皇后，你为朕受苦了！” 景帝让祁镇夫妇在南宫团圆，还大度地允许祁镇的众多妃子周贤妃、万宸妃、王惠妃、高淑妃等及她们的子女搬来南宫与丈夫团圆。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大内三宫六苑成为自己妃嫔的天下了。 第二天，景帝又准皇太子见深从东宫乘辇前来拜见父皇。自从祁镇率军出征，父子阔别已有一年多，现在见深已长到三岁。小小年纪的他在东宫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养成了怯生孤僻的习性，在父皇母后面前竟然沉默寡言，显得呆滞木讷，还有些口吃。 祁镇见太子身边有一名二十来岁的宫女形影不离地侍候着，长得十分秀丽，好像在哪里见过，便问周贤妃：“这宫女是？” 周贤妃答道：“她原是太后宫中打点衣物的宫女，名叫万贞儿。是太后命她去东宫全权照料太子的生活起居。” 万贞儿上前拜见太上皇。祁镇遂记起在母后宫中曾见过她。见深年幼，身处东宫，周围都是祁钰的亲信爪牙，形势极为险恶，有一个母后的宫女贴身照顾，毕竟让人放心些。当着东宫那么多太监内侍的面，他不便对万贞儿嘱咐什么，只能对她投以信任和期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