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幻想俱乐部

夹道狭仄得可怕，勉强够一个人进去，我还看到那里好像堆放着垃圾箱之类的东西，黑暗中一股各种污物混合发酵的恶心气味冲进我的鼻子，紧接着蜘蛛网缠在我的耳朵旁，发出网被拉破似的“呼呼呼”的声音，先我五六步进去的园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那头， 屏气凝神地把脸贴着一块挡雨板的节孔和缝隙上。 夹道右侧钉着一面壁板，而左侧——就是园村现在脸贴着的地方，果真如他所说，有一面大大的凸窗，挂着一块满是节孔和缝隙的防雨挡板，屋子里的光线隐隐约约地从那儿透出来，从光线的强度想象得到屋子里被明亮而炫目的灯光照得通亮，我不自觉地走过去，和园村并肩蹲着， 然后把眼睛凑到了一个节孔上。 节孔刚好可以放进大拇指。我的眼睛才适应了户外的黑暗，从节孔窥看室内的瞬间，又因为灯光太过强烈，恍如暂时失明，只模糊地捕捉到眼前两三个闪烁不定的影子。我可以感觉到蹲在身旁的园村那激烈的呼吸声，一片死寂的夜色中，他的手表嘀嗒嘀嗒地响着，犹如兴奋忐忑的悸动一般敲击着我。 一两分钟后，我的视力慢慢恢复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笔直伸展着的、像白柱子一般的东西。过了几秒， 我才意识到那是一名女子美丽发际之下延伸的细长玉颈，此刻她正背对我而坐。说实话，这女子坐得离窗边太近了， 几乎要遮住整个节孔，所以才很难辨别那是人的颈部。我只能看到从女子梳着溃岛田发髻的头部开始，到身穿偏黑绉纱御召夏季羽织背后的一部分，而腰部以下全在我的视线之外。 明明不大的房间，却莫名其妙地点着五十烛光以上的电灯。难怪起初我会把女子的脖颈看成雪白的柱子——只见她稍稍颔首而坐，发际以下裸露的细长玉颈涂了厚厚的白粉，暴露在辉煌的灯光之下映射着如焰光芒。我和她靠得如此之近，以致大都可以想象喷洒在她衣服上那袭人的、甜美柔和的香水味。我甚至可以一根一根地数她的头发： 那发髻仿佛刚结成的一般，光泽如水，让人惊叹；双鬓如鸟腹般柔软饱满，可爱的发包一丝不乱，油黑发亮，仿佛假发。很遗憾我无法看清她的正脸，但无论是从她袅袅优美的溜肩，还是从和服衣领中露出的如人偶般细长的玉颈， 或是从耳背发际延伸而下的背部肌肤，都不难看出她是个妖娆多姿、千娇百媚的女子，哪怕只看背影都足以销魂。在这种出乎意料的地方能够目睹如此美艳绝伦的女子，看来贴着节孔窥看的这一趟亦是无憾了。 此处很有必要描述一下初见女子时的印象以及*初一两分钟所见的光景。我想，即使园村的预想是错误的，但深更半夜的，这样一个别有风情的女子待在这种地方纹丝不动，也太不可思议了。从她溃岛田的发髻可以判断，她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明显在从事艺妓之类的职业。女子的发饰和衣裳的好尚都赶着艺妓界的流行风潮，华丽又奢侈，由此可知这女子就算是艺妓也绝不是乡野间的普通货色，应当是新桥或赤坂一带的一流艺妓。但是，她为什么坐在这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之前说她“在这种地方纹丝不动”，她确实像活人画一般一动不动，好像从我窥看的那刻起画面就瞬间凝结了，伸直着脖子微微颔首， 如化石一般静静坐在那儿——莫非她注意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正屏气凝神地侧耳倾听着？——我突然意识到这点，慌忙将视线离开节孔转过脸看园村，他仍旧贴着脸认真地观看着。 突然，原本静如死水的屋子里好像有什么动静，微微传来踩在榻榻米上、地板横木松动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虽然我一直嘲笑着园村的疯狂，却斗不过自己心里那不知何时涌起的好奇心，一听到这声音，又不自觉地将眼睛贴在了节孔上。 真的是短短的一瞬间——仅仅一两秒的工夫，女子的位置和姿势便多少有了点变化，方才的声音大概也是她发出的。挡在节孔前的她，斜着向屋子中央前进了些，离节孔大概有一张榻榻米多的距离，这样一来，我的视野大大开阔了，整个室内几乎一览无余：就在我蹲着的窗户对面——就是正对面，有着一堵寻常杂院的那种黄色墙壁， 下半边的墙纸破破烂烂的，好像就要剥落；左侧是帘子， 右侧的苇帘那头好像还带着一条走廊，外面挂着防雨挡板。从一开始，我就感到女子头部的阴影里隐隐约约有些白色的东西，如今细看，原来是一个身着和式薄棉布浴衣的男子正面对着女子，紧紧贴着墙站在她左侧！那男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多不出二十岁。他留着平头，短发浅黑，个子很高，总觉得有上一代菊五郎年轻时的风采。我之所以把他比作上一代菊五郎，不仅仅因为平头男的五官像古代江户的美男子般紧凑，还因为他清澈狭长的眸子和那稍稍凸出的下唇遗憾地显露出了他的狡猾，让人联想起《发结新三》1 里卑劣而奸黠的鼠小僧。 男子脸上的表情让人费解，既不生气也不笑，看似沉着冷静又似乎焦虑不堪。更令人费解的是，在离他一两尺的左边角落里，立着一个全黑的稻草人形状的东西，我一时想探明“稻草人”的真面目，不得不挪动身子来变换视线的位置。 经过一番端详，我发现“稻草人”的头部被黑色天鹅绒布覆盖着，三只脚伫立在地上——怎么看都像是拍照用的机器。仔细想想，狭小的屋子，强光的电灯，纹丝不动的女子——难道男子要给女子拍照？为什么特地选择深更半夜到这种脏兮兮的屋子里拍照呢？又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非要在此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