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合约的人:后工业社会英国低薪职业者的抵抗

傍晚，六时一刻，午餐时间的铃声响起：广播器隆隆作响，传遍仓库每个冷飕飕且了无生气的角落。这铃声听起来活像低档门铃音乐，也像在模仿八音盒旋律，让人想起塑料女伶站在盒盖上，随着音乐徐徐旋转，但这铃声却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排着队、手插口袋，正等着往外走，虎背熊腰的警卫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指使我两手举高。“往前走，老兄，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等你慢慢晃过去。”他沉稳地说。我向前，让警卫给我迅速搜身，后面还排着一条高低不平的队伍，约有30名看来累坏了的男女，其中东欧移民工人占多数。三名警卫尽力把这群 人推过安检扫描机。大家都赶时间，没空搭话，只忙着掏空口袋，拔下衣服上所有可能过不了安检的配件，比如皮带、手表，甚至连裤袋里的喉片也不放过，就怕那瘫软黏腻的小东西会冒 犯敏感的金属探测器。 前方队伍发生了点骚动：一名警卫和一个憔悴的罗马尼亚年轻人起了口角，正为一支手机吵得不可开交。我们都很困惑，只能安静地看着。警卫：“你明明知道不能带这个进来，你进来的**天就应该知道。” 罗马尼亚人：“我要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我房东说要打给我。” 警卫：“你可以等下班再说啊，别人都可以，你为什么不行？已经好几次了，但我还是要重申：不、准、给、我、带、手、机！懂了没？好，我要去通知你们经理。” 这地方的气氛就和我想象中的监狱没两样，多半规定都是为了预防轻微窃盗行为。每次换班，都得通过机场级别的超大安检门，就算只是休息或上厕所，也要走过一遍，无一例外， 进出一次大概要花10到15分钟。排队等警卫检查口袋的这些时间，不算工资。进工厂不准穿连帽上衣，也不准戴墨镜。“如果你昨天喝多了，眼睛充血，一看就知道。”一位脸色红润又身材壮硕的女士警告道，口吻严肃。到职**天，这名叫作维基的女士就来给新人下马威：“眼睛会告诉我们很多事。”大伙在大工厂里走来走去，斯塔福郡乡间，约有十座足球场大的厂房，经历许多挥洒血汗的时光，才等来短短的休息时间终于可以喘口气。 午餐——我们称之为午餐，尽管要到傍晚六点才吃得到——堪称一次轮班十个半小时的中间点。经过漫长的例行安 ，所有人涌进大食堂，再往四面八方分散，宛若一队蚂蚁大军飞向蚁巢。大部分人劈头就往食堂里冲，抓了餐盘排队，只想抢到好位置。争先恐后的大队人马中间，偶尔夹杂几声吼叫，怨声载道。因为比较好吃的热食数量有限，一下就会被前面 二十几个人扫光。可见僧多粥少，越早卡位越好，就算要挤开同事也在所不惜。这种时候没人再讲什么义气，踩在别人头上才有饭吃，我不踩你，你就踩我。如果像那位冒失的罗马尼亚年轻人一样卡在安检这关，还挨了一顿听不太懂的臭骂，可能得再等上六七个小时，才有机会见到喷香可口的绞肉浸在肉汁里，盘里还堆满淀粉类主食。 食堂地板擦得发亮，屋檐下充满东欧话的交谈声，好像带动了整个地方的活力。食堂活像座营业中的剧院般灯火通明， 还总有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五十多个人坐在桌前，对着小而黑的餐盘埋头，一匙接一匙鬼祟地舀起绞肉和薯条往嘴里送。吃饱喝足，罗马尼亚人总能收拾干净，不留一点残渣，老实说，他们大概是我所遇过的*一丝不苟的工人了。除了和我们同桌 吃饭的几人，其他十来名男性围着咖啡机，从头到脚一身运动 服，手插口袋。一有女士婀娜走过、抛来媚眼，便悄悄跟上前 去。食堂另一头有一扇大窗户，可见发电厂那巨大的灰色冷却塔。循着大烟囱的身影，往上一望，烟囱正将阵阵白烟呕进空气中，寒鸦环绕滑翔，好似纸片的余烬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