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龙

早晨，他把公主带回城堡。他不得不用爪子抓住她—否则，他怎么才能把她放在瞭望塔的塔顶呢？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四周围绕着尖刺的平台上，她立刻蹲下，把头缩进肩膀里，以保护自己不受到翅膀扇动出来的飓风的伤害。 他飞到了更高处，公主站了起来，一动不动，孤孤单单，若有所失地站在那里。她仰着头，从下面看着飞翔的龙。阿尔曼看不见她的眼睛。他朝着龙门冲去，那条通向城堡的黑色走廊在他看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他恢复了人身，便立即冲上楼去，但他越走越慢，*后，他停了下来。 高空中的狂风仍在他的耳边怒吼，在他眼前还闪耀着夜空中祖龙的神圣光环，他的指尖并没有忘记羽毛堆里那滚烫的手掌，或覆盖在发热的耳朵上的浓密蓬乱的头发，或像被海水舔净的石头般光滑的脸颊。昨晚的记忆还在他的心里，但他的太阳穴开始痛了起来，在他胸腔的深处产生了一种预感，就像地牢里沉重而寒冷的石头一样，正在压迫着他的心。 他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在有壁炉的房间里他遇到了尤塔。 她那黑色的宽大袍子粘上了许多绒毛，使公主看起来像一幅布满星星的地图。她仍然是一副孤孤单单又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朝他走了一步，停了下来，似乎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接近他。也许她是在等着他说话。或者她更喜欢什么都不说，只是在梳掉头发上的白色羽毛的时候微微颤动着睫毛。 他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她，试图弄清—什么改变了？的确发生了某种变化，甚至是现在，在他的眼睛里，也还继续发生着变化—替代慌张的是某种新的感觉，但心慌意乱的他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试着微笑：“你……你冷吗？” 她摇了摇头。阿尔曼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然后她把头发从脸颊旁撩开，笑了笑。阿尔曼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微笑—这一微笑不仅让尤塔的脸很有吸引力，也让她看起来很可爱。 他突然意识到在他面前的尤塔发生了什么改变。公主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所发生的一切—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而然的、唯一可能的发展结果。 “你，也许，想要休息了？”她温柔地说，“我去拿些早餐来，你呢，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准备好了我去叫你。好吗？” “多么轻而易举，”阿尔曼想，“这个小女孩是多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多么坦率而明理，就像……一个女人。” “好的，”他声音沙哑地说，“你去叫我吧。” 她在他转身走后微笑着。 他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在他的耳边还不断回响着那句平静而充满善意的话：“我去做早餐，你先去休息吧。” 他们将会一起生活很久—一直到尤塔老去。地下密室里的预言许诺了他将会幸福，甚至把“爱”—这个在古代文献中很少见的词刻在了他的名字旁边……他会带着她在海上兜风……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并且，也许，谁知道呢—他们将会……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但也许这是有可能的？……他们会有孩子…… 阿尔曼转过身来，新的走廊突然变成了死路。真想不到，他竟然跑到了北塔，这里几乎是一片废墟，通向这里的路是被砌死的…… 他面对着一堵潮湿的墙，这是由粗糙凿成的大石块砌成的墙。这块石头就像是早上在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那块石头一样沉重而冰冷。 生活中总是如此。满怀着想法和理想，一连串的计划—直到鼻子碰到了一堵厚厚的石墙。 他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亮得闪光的巨石。没有法律会允许人类的女儿与龙结合，即使他是龙人。在预言下与他和谐共处的龙人族的两百代先辈，那两百代的凶猛的、毫不妥协的翼龙都会从海底升腾起来禁止这样的联姻。三国也将联合他们的军队反对这样的婚姻。诅咒会把城堡推倒，会埋葬叛变者、不顺从的人、不肖子…… 不肖子？他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好的，假设他们在一起了，那么那两百代先辈对于*后一代的反叛已经没有任何控制力了……那强壮的树根早已干枯，*后一片叶子已经从树枝上掉落并随风飞走了，阿尔曼喜欢认为风的意志也就是自己心的方向……还可以设想，也许三国将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也许尤塔可以心甘情愿地永远放弃她的亲人们……就算可以这样，但这将意味着她的一生，她整个的生命都将在一个寒冷而凋敝的城堡里度过？这就意味着，除了阿尔曼这个她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以外，她再也看不到别人的脸了。她会在那面昏暗的魔镜前度过数不清的时间，向它乞求所有人都拥有的甚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点点东西吗？*后，这将意味着她在一个会喷火的龙身边变老，而这只怪兽即使一百年也不会有多大改变……他们不会有孩子，只能自我欺骗……尤塔永远不会有机会哄小孩子睡觉，教他走路。她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像盲人一样走开了。 他是龙，也是男人。他必须要做出决定。他必须要在生活变得无法忍受之前做出决定…… “阿尔——曼！” 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丝带把头发扎了起来，腰间围上了一条自己做的围裙，像个女主人一样：“我到处找你……” 他转过身去，免得看见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决定吧—就是现在。如果再拖延下去，他就更没有胆量了。 他面朝墙壁说：“对不起。我得走了。可能要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