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女子图鉴

汽车一路疾驰。窗外寒林漠漠，残雪中驳杂着黑褐色的地面，一两棵枯黄的玉米秸秆在风中瑟缩着。广袤的农田和灰蒙蒙的村舍大片地扑过来，又飞快地向后退去。林山斜靠在车窗上，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会儿醒过来，迷迷瞪瞪朝车窗外望去，想找个路标看看到了哪里。 “马上就到J市了。”周致合上笔记本电脑，“挺能睡的，中间几个电话都没吵醒你。” “真没听见。”林山不好意思。 “我也没听见。”躺在后座上的宋经理揉揉双眼，坐了起来，“直睡了一路。” 林山、周致以及融发银行的主管客户经理小宋，一行三人是今天凌晨乘飞机抵达的长春。下飞机之后，又马上搭乘企业预备好的商务车直奔J市而来。连续奔波，人困马乏，林山和小宋上车便睡过去了，周致倒是挺精神，在电脑上忙活了一路。 华恒用来抵押的酒店位于J市开发区，是一幢八层楼的建筑，内部装潢还不错，看招牌上写的酒店标准也有四个星。几个人在餐厅简单地喝了碗粥，便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林山和小宋楼上楼下把内部装修和设施看了一通，又到外面去拍了建筑物外观和周围的商业环境。 “周行长，地产那边的王总正往这赶，意思是无论如何今天和您见一面。西南边刚下了暴雪，高速路给封了，他们估计早到不了。您看这怎么办？”华恒方面负责陪同的老方凑到周致身边，殷勤地请示。 “你什么想法？” “唔，”老方沉吟片刻，“地产这边儿虽然不是华恒的事，但您也知道是谁的关系，严总挺重视的。” “知道，要不我也不跟着来这一趟了。”周致淡然说。 “那您看能不能这样。咱们今天就不回长春了，不管多晚都跟他们见一面，这样双方心里都踏实。明天我直接把各位送到机场，保证耽误不了回程。” 周致沉吟片刻，回答说：“还是回去吧！不论多晚我等他们就是了，什么时候谈完什么时候走。反正这事简单，用不了多久。他们非要见个面才心安，那就见个面好了。” 老方有些怀疑地问：“真那么简单？您确定能做？之前他们可是各家银行都问遍了，一听说是房地产都摇头。” “能做。”周致笑笑，“这不是我们的第1单，这种模式已经很成熟了。但价格也很高，综合成本在20%以上。” “不高不高，能做成就念佛了，再说跟外头的资金比起来可便宜多了。”老方连连称赞，“要不说融发是做房地产的专家呢！找你们总没错。” 正说着，小宋匆匆走过来，俯身在周致耳边说：“您过来看看后院。” 酒店的后院是一个小停车场，专门供住宿的客人使用，地上整整齐齐地铺着嵌草方砖。 “这门是通到后面小区去的。”宋经理指着角落里一个小门说，“这个酒店原来是市机井的地，前面是厂子，后面是宿舍楼。宿舍楼原本有个朝西的出口，后来旁边建写字楼给封死了，现在后面那些住户们进进出出都只能走这儿。等于土地使用上是受限的，估计将来变现的时候会有影响。” 周致走到小门前看了看：“土地证有什么问题吗？” “土地证是规整的。这属于地役权问题，证上不会显示。” “那就不提了。” “可是如果将来真涉及变现的话，会有影响……” “要是华恒一年后就到了要变现抵押物的地步，那现在为什么还要做这一单业务呢？”周致径自往回走，“这事报告一点也不要体现。十几家参贷行，出一点小问题就得左右协调多少天，到时候不是压额度就是换抵押物，咱没时间跟他们折腾。这笔业务下个月底必须落地，你也知道，今年的指标就差这笔中收了。” “知道了。”小宋跟着走了一段，突然又想起件事来，“还有汇通银行那个小林呢？她要是也发现了就麻烦了。” 周致没说话。 小宋在后面自言自语：“未必能发现。认真倒是挺认真，还没经验呢，菜鸟一个。” 回到大厅的时候，林山正在翻看过去几个月的入住收据。她头埋在厚厚的一摞账本子后面，一个手指着票上的数字念念有词；另一只手在计算器上认真地敲打着。周致突然一阵冲动，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说：“我念，你打计算器。” 林山冲他笑了笑。 “185，268，185……” 周致慢慢地念着，林山噼里啪啦地敲着。两个人认真地做着这项简单的工作，既全神贯注，又神游物外。账本一页页簌簌翻过，林山脸红扑扑的，鼻尖沁出来了些细细密密的毛汗。 “没了。”良久，周致捏着账本的（zui）后一页，开口说道。 “这么快？”林山扭头看他。 “嗯。” “那好吧。”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时近中午，大厅里的人骤然多了起来，不时有人三三两两进来，不是扛着三脚架就是背着摄影包，一边走还一边兴奋地喧哗着，林山依稀听见了光圈、景深这几词。 “这些都是住这儿的客人吗？”她纳闷地问老方。 “对，都是摄影爱好者。刚下了大雪，估计雾凇这两天就出来了，这都是过来拍照的，好多都是提前十几天就过来呢。”老方挺得意地说，“我们这酒店位置好，正守着江边，夏天避暑休闲，冬天看雾凇，一年四季都闲不着呢。” “严总当初怎么会跑这么远买个酒店？” “这也是凑巧。我们七八年前曾经筹划在这边建分基地，严总过来考察，想着厂子建在这儿，这个酒店弄成个客户接待中心挺不错的。没想到还真买对了！这几年J市搞旅游开发，这酒店跟着火起来了，而且越是天寒地冻人就越多，观光的摄影的，一拨接一拨，你看这乌泱泱的……” “都是来看雾凇的？”林山心里有点痒痒的，“我记得小学有篇文章就是专门讲松花江边的雾凇呢！这儿离江边不远是吗？” “开车五分钟，拐个弯就是。”老方没理解她的意思。 “想去看吗？”一旁的周致突然开口。 “有点。要是不方便，不看也没关系。”林山觉得这种集体行动中提出个人要求有点不好意思。 “这会儿啊？早没了，太阳一出来就没了，你没见这人们都回来了吗！想看得明天一大早才行。”老方说。 “哦，那就算了吧。” 林山心里多少有点小遗憾。正要接着做事，突然听见周致对老方说：“那我们住一宿吧！人家都特地大老远跑过来看呢，我们都离这么近了，不看看是怪可惜的。你觉得怎么样？”说着转头去问宋经理。 “我没意见。早累瘫了，住一宿能先休整一下（zui）好了。” 老方心花怒放，直劲儿说：“就是就是，住一宿。难得这么好的凇，不看看太说不过去了。” 宋经理见林山满脸喜色，忍不住打趣：“小林，客户经理这差事还行吧？也不是光出差受罪，也还是有点好处的是吧？” “嗯！”林山点头。 “坚持住，干几年你就能走遍祖国的四面八方了。像我，光香港都去了四遭了呢！” “真的？” “真的。就是连航站楼都没出过，每次都是看着人家在合同上签完字就又飞回来了。” 大家哄堂大笑，林山更是笑得嘎嘎的。冷不防见周致正看着她，突然脸一热，心里扑通扑通猛跳了两下。 那天晚上，林山很早就回房睡下了。自从上了班，时时东奔西走，以前择席的毛病不治自愈。这一觉又香又甜，直到早晨七点多才被走廊上密集的脚步声和喧哗给吵醒了，心想那一定是看雾凇的人们出发了。她赶忙跳起来洗漱，按昨晚的约定到了大堂，却见等在那儿的只有周致一个人。 “我以为我晚了，没想到宋哥和方经理更晚。”她庆幸地说。 “他们不去了。”周致气定神闲，“昨晚见了个客人，谈完业务又去吃夜宵，直折腾到两点多。他们起不来了。” “还有这事！”林山十分吃惊，“那你呢？你能行？” “我没事。难得的机会，再困也能克服啊！” 车子朝江边开去。七绕八绕，宽阔的大道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多了起来了，开始只是零星几棵，渐渐便连成了片。东北苦寒，夜里的雾气凝在枝上，结成了冰雕玉琢般的树挂，这便是著名的雾凇了。此刻，整片林子披霜挂雪，满树都是高粱头一样饱满的冰晶，在湛蓝的天空下流光溢彩。行至林末，地势渐渐开阔，眼前的松花江水缓缓流淌，辽阔的江面笼罩了一层氤氲的雾气，更是如同仙境一般。 林山一路啧啧惊叹，车还没停稳便跳下来，洁白的雪地上立时留下了一溜欢快的脚印。看一阵，玩一阵，啧啧惊叹一阵，拿手机狂拍一阵。仰拍、俯拍，站石头上去、跪在地上，各种角度各种特写，恨不能把这美景全收到手机里去。 周致跟着她，心情也雀跃起来。 “看，那个地方不错。”他指着江里的一小片空地说。那片空地离岸不远，也就能容两个人站立而已，“那儿一定能拍到松花江那个大弯和雾凇的全景。” 林山玩心大起。她站在江边目测了一下距离，说：“我来试试！”说着脚上一使劲儿，已经咻一下跳了过去。 “小心！”周致吃了一惊，“我就说说而已，你怎么就真跳过去了？真是胆儿大。” 林山远远拍了一张松花江的景色。这个角度真是绝佳的，蜿蜒的河流、壮美的雾凇都囊括在内，照片洗出来就是一张现成的明信片。她忍不住地欣喜，转身想要跟周致夸耀，却发现他正举着手机对着她。 “你站在江边拍风景，拍风景的人在后面拍你。”周致歪头笑着说。 “别，可别拍我！”林山跳回来说道。 “为什么？这么美的景色不留个纪念吗？” “不，我不拍。”林山坚拒。 周致纳闷：“为什么？怎么这么坚决？” 林山看看一旁各种自拍和合拍的人们，低声跟他说：“这个地方这么像仙境，跟人完全不配的，加上人就糟蹋了。” 周致愣了一下，心里随即便笑翻了。 “哦，明白了。”他特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十一点，一行人回到了A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