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精选.典藏:等到天晴

6 夜宿越南沅霞家 回到家，大妈端出香喷喷的饭菜。这一天上山下山，乘车骑马，再加上遭遇那伙劫匪的折腾，刘文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他正准备向饭桌靠拢，沅霞拿出一条云棉厂生产的新毛巾，一盒“天香”香皂交给刘文，说是夜饭前，她们这里都讲究先“冲凉凉”（洗凉水澡），让他到房后边去洗。 刘文从儿时与伙伴一起放牛割草时，就养成了洗澡脱得赤条精光的习惯。在学校，同学们在澡堂个个都穿条“小三角”面壁而立，一副羞涩害臊的模样，他却说：“都是一样的，怕啥？”在部队洗澡，战友们纷纷穿着那一条顶三条大的“和尚裤头”，他则一脱到底，要洗就洗个淋漓尽致、痛痛快快。 澡房离前屋还隔着一间厨房。刘文见沅霞已准备好清水，满盈盈两木桶和一个大木盆，旁边放着一条小木凳。一见那清澈山泉，刘文就想起这几天一路风尘仆仆，又汗流浃背地上山下山，心里的燥热就如火一般燃烧。刘文掩上门，立即除去里里外外的衣服，就像扔掉刚才遇上的烦恼一样把*后一件短裤狠狠往旁边一甩。一撩那水，奇寒异凉，刘文便有了童年山谷戏水的亲切；一桶水从头泼下，刘文禁不住“呀”的一声惊叫。外屋沅霞以为刘文踩上毒蛇，冲了进来，一见刘文脱得赤条条的，羞得赶紧转过身去，说：“咬……咬着没有？” “水，水太凉……” “你吓死我了……” 刘文洗过澡出来，沅霞和大妈正在外屋一边做藤编活，一边等他吃夜饭，桌上斟满了三杯啤酒。刘文乜了一眼沅霞，觉得自己脸上发烫，说话也吞吞吐吐：“我，我不喝酒……”沅霞微微一笑，说：“越南来了新客，吃饭前都要饮些酒。来，入乡随俗，少喝些。”刘文接过酒浅浅抿了一点，就低着头风卷残云吃起饭来。沅霞见刘文饿极了，吃得香甜可口，一股爱怜油然而起，不住地往他碗里添菜，眼睛看着刘文就不离开。他那瘦削的方脸，白净而又棱角分明，眉宇间一双精明的大眼又不乏书卷气，活力毕露而又稳健成熟。沅霞心里美滋滋地想：“多么英俊、实在又聪明能干的男子汉啊！” 吃过夜饭，沅霞在门前的青石坝子边点燃了驱蚊子的苦艾，一股淡淡的草香和清幽醒神的苦味飘散开去，原本密集的沙蚊也渐渐飞得无影无踪。沅霞端出一张竹制茶几，用标有“昆玻”字样的玻璃茶具，泡了一壶“下关果茶”，又从屋里取了一把竹椅一只蒲扇，招呼刘文先坐，自己则帮刘文收拾睡房去了。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但窗口大，通风好，视野开阔。窗外，弦月当空，山色幽静；谷底，溪水逶迤，波光粼粼；两岸，青石憨厚，树影摇曳；山巅，怪石突兀，峰峦叠嶂；耳边，飞鸟啼鸣，山风如语。卧室里，一张木床顺墙而放，那床沿、床架、床脚全是一色的上等黄木。初看那床架式样简单、大气，线条流畅、柔和，极具现代意识，细瞧那一丛丛花卉草木却是百态千姿，一对对鸟儿或比翼飞翔，或追逐嬉戏，或栖息枝头林下，一雕一刻既有中国碑壁木物镌刻工艺的精湛之美，又显越南民间工匠、艺术大师几千年的文化积淀。 床上铺一张编织精致、极具特色的竹席。竹席一头中文，一头越文织着“花好月圆”，床头一只精美竹编软枕，白色枕巾上一枝木棉花含苞欲放。床中央，两张睡单叠放整齐，一张淡黄温馨，一张洁白如雪。床头的木制梳妆台上，一面弯月镜，几瓶中国发胶、香水和几把越南木梳，由低到高有序而放，两束无名鲜花插在白玉花瓶里，暗香幽幽，房间摆设清丽整洁。沅霞左瞧瞧右看看，东挪挪西掸掸，擦了床席又摆睡单，然后把一根仿发辫状的草艾点燃，又回头审视一遍，发现一把木梳高低顺序不当，忙过去调换重摆，退后再看，又觉得那木梳有点轻重倒置，再回去倒了个方向，才到院里对刘文说：“房间简陋，睡吧！” “江口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早晨五点明，中午热死人。”大妈在用藤条编织一只花篓。她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对刘文说，“明天赶早要收货，早点休息吧！” 7 闺房花梦不眠夜 刘文端上杯茶，走进卧室，一见那简捷、明快而又不失精致，满目洋溢着恬淡、幽雅、温馨的二八春光，眼睛为之一亮：这少女味十足的仙境，原来就是沅霞歇息的港湾？自己真的也要在此度过美妙一夜？ “条件差，刚才连杀蚊剂也忘了买。”沅霞掸掸本来就没有灰尘的枕巾，又挪挪被单，说，“这苦艾虽然有一点儿苦味，但是纯草药，没危害，足够燃到天亮，保证没一个蚊子。那窗就让它开着，别忘了盖睡单，夜一深就凉凉的。我跟外贸签了一批藤具，还有六天就要交货了，我得去赶货。你睡吧。” “小沅，你也早点休息……” 沅霞点点头，美目在刘文脸上一瞟，莞尔一笑，掉头就编藤活去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天天起早睡晚，种庄稼，管菠萝、香蕉、荔枝，还要饲养那么多牲畜家禽，家里竟也收拾得井然有序，出门一身倩，还会一手藤编绝活。刘文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待沅霞一走，他轻轻关上门，便细细审视起来，房间里有摆放整齐有序的香水、木梳、发夹，还有那造型别致、一尘不染的弯月镜、藤条腰包、手提花篮，玻璃衣柜里的花衬衣、连衣裙、内衣款式新颖大方，挂放疏密得体，绿的淡雅，白的圣洁，甚至连门后的毛巾、床下的凉鞋，都令刘文觉得那么亲切、别致。 “唉！这些年，自己寻寻觅觅，想找个与自己一样感情纯洁、心地干净的女子，却比九天揽月还难。清纯、勤奋的女子少若凤毛麟角了……”继而，刘文又一阵窃喜，枕着松软清香的枕头，或许能做一个美梦吧！如果，沅霞能在梦中与自己……刘文美滋滋地躺了下去。 一躺下，刘文就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早些进入梦乡，可他愈想美梦，那梦却偏偏不来，甚至连一点瞌睡的影儿也没有。仰睡，刘文觉得沅霞就在竹楼上翻晒玉米；侧卧，不是左墙上的藤条腰包在晃动，就是右墙上的手提花篮有幻觉，还伴有沅霞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刘文越是辗转反侧越不能入眠，外面编织藤具那“唏唏嗦嗦”的声响和偶尔几句的说话声，越是那么清晰、悦耳。刘文觉得这样的休息，纯粹是一种二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折磨。 刘文不知不觉来到门后，借着那门缝鬼使神差地向外面看去。 沅霞一边飞快地编织着一只花篮，一边打趣干妈：“妈，我都编了三只了，你还是第二个呀！我看啦，你干脆到江口广场去跳‘嘣恰恰’算了哟！” “死丫头，你还没把老娘急死！” “妈——你都说一百遍了！‘机关小伙，沅霞嫌人家倒文不武；大老板的儿子，沅霞说人家是老爸的本事；江口小商贩，沅霞说一分一厘都抠，那是爬不上井台的青蛙。’对吧？你囡嫁不出去哟！” “哎，”大妈向里屋努努嘴，“你看这小伙不错吧？” “妈，你胡说啥呢？人家有文化又稳重，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哪里看得上我呀！”沅霞把编完的篮子往旁边一搁，“妈，你休息吧！剩下这点，我来编！” “头晚不睡好，第二天脸色不好看。你赶紧去洗了澡早点睡吧，妈马上就完了！” “那我洗了澡，在床上看书等妈妈！”沅霞在干妈脸上一吻，利利索索地把坝子里的散藤、篮子、板凳一拾掇，顺手捋下晾在屋檐下的衣物进屋洗澡去了。 刘文的眼光也不由已，借那竹壁的一点缝，跟着沅霞进了澡房。只见沅霞取下头上的发夹，散了用一根橡皮筋略略束着的长发，又脱了下午去江口调车穿的那一身鹅黄色连衣裙。霎时，一幅自然、流畅、光滑、白嫩的美妙曲线图让刘文目瞪口呆，有如小鹿撞胸，呼吸急促。那一对活跃如脱兔望日、美妙胜玉峁映月的灵物正要露面，门外却响起一阵狗叫声，刘文一震，如梦方醒，才意识到自己在窥视人家姑娘的隐私。一拍脑袋，慌忙回到床上睡觉，但心里还是欲潮翻涌，无法平静，今生如能与沅霞相伴该有多好啊…… 随着“吱”的一声轻响，只见沅霞脚趿碎花拖鞋，上着白色低胸衫，下穿青色超短迷你裙，提着一瓶开水进来，放在了梳妆台旁的茶几上，又悄无声息地拧开刘文的茶杯，给杯里续上水，把水杯轻轻放在刘文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再拾掇了一下那正燃着的飘着药香味的苦艾，回头默默地看了熟睡的刘文一眼，就匆忙而去。假装睡着的刘文见沅霞站在床前，像欣赏一幅名画一样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待沅霞一出去，一颗悬着的心才踏实下来。伴着轻微的鼾声响起，刘文不知不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