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实力榜·中国当代作家长篇小说文库)

……三 春风上了二楼，他东瞧瞧，西望望，二楼很静，没一点声音，他走进会议室，在后面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会议是城关镇政府组织召开的，参会人员不多，都是来自城关镇各大企业包括民企的老总。坐在中间的那个是城关镇党委书记谢昌。他刚来城关镇不久，据说是县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之一。来参加会议的还有一位靠台前位置上就座的，是一位胖乎乎的老头儿，他是谢昌农大的老师，也是谢昌有意请来的。后来是市报的副总编辑，去年退居二线，但在市里仍然算得上是一位人物。这次来参加会议，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到县城的企业跑一跑，看一看，为下个月将要召开的全市民营企业工作会议搜集些情况，以便为领导决策参考。 会议开得很投入，正在发言的是平阳县赵子龙酒厂的支部书记唐鲜。这个中年人是**次在镇党委书记和市里的干部面前说话，他发言不要稿子，讲得有条有理，像背书一样。他说赵子龙酒厂是家老企业，也是我县的龙头企业。今天参加城关镇关于企业转型的会议，主题是“企业要发展，必须要转型”。作为县城的龙头企业——赵子龙酒厂，我希望在座的企业家，多多支持帮助酒厂。坐在对面的是城关镇镇长刘老三，刘老三对于唐鲜的讲话很不在意，每次都谈酒厂转型，此刻他听得有些不耐烦，几次用咳嗽来打断，唐鲜却无动于衷。刘老三没办法，碰上这样的企业老板，只好装作认真听的样子，又瞧了几眼城关镇党委书记谢昌，还瞧了几眼胖老头，他们好像没注意到，也是一脸认真听的样子。 倒是谢昌发现了什么。胖老头人称刘老，依然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拿着笔在本子上画几圈，以示做记录一样。 刘老三听着听着心里突然闪出了一点从未有过的火花。这个唐鲜纯粹是个二百五，一个上午发言，扯来扯去，总是讲到如何转型，这个酒厂是县集体所有制，已经山穷水尽了，每年亏损个把亿，哪还能转型？城关镇是全县农村改革的先进典型，也是发展乡镇企业的先进典型，现在成功经验还没开讲，他就没完没了，也难怪，上任三把火，总得听他把话说完吧。 刘老三本名刘本山，是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他大哥在老家务农，老二在市里工作。他人长得不高，不到一米五，矮胖矮胖。因为年轻，也因为胖，他不但强势，还有点爱好。说他强势是很有例子的，一般干部到他面前不敢乱讲，特别是开干部职工会，除了书记讲完，他发言几乎要讲到会议结束，很多干部对此都有意见。说他有点爱好，那就是喜欢女人，女人对他来说，那就是个宝。但宝有时也会坏事，去年就因为一个女人的事，本来他有可能提升，结果那个女人告到上面，他的事才凉了。这样的例子不止一次，但他很机灵，这么大的城关镇，他依然明里暗里总是能按他的意见出牌，掌控着城关镇的局面。 坐在后排的是没人注意到的春风，本来今天他是唱戏的主角，偏偏他又后来，他不喜欢坐前排，更不喜欢发言。要不是谢书记站起来瞧了瞧，发现了春风，唐鲜会把今天的会议包场。这时会场嘈杂起来，个个交头接耳，这才打破唐鲜高高在上的发言。 唐鲜总算把话说完，他知道自己的发言是老生常谈，没有人爱听，自己不是主角，主角是有钱的老总春风。 这时，春风笑着走上了主席台。 唐鲜的发言总算结束了，整个会场的目光投向了主席台，只有胖老头露出几分询问几分疑惑。 “这是我县民营企业家、平阳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镇党委书记没等刘老三起身，先向胖老头做了介绍。 胖老头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的农民企业老板，忙走过去，拍了一下春风：“我当然认识这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他不就是刘春风吗？” 春风愣了一下，谢昌等人面露惊诧。 “看来你还是没认出我来。我是市报的，好像前年发过你的照片，我亲自安排的。”胖老头见春风没有反应，以为认错人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没错啊，我记得清清楚楚，你现在是我市大名鼎鼎的民营企业家，如雷贯耳啊。” “啊，我记起来了，不好意思！”春风起身赔笑道。 “大家都坐下来吧。”谢昌招了招手。春风没坐在主席台，还是想踅回到原来的位置，却被谢昌拉住，“就坐这吧。” “真是钱老板，连书记也要巴结。”刘老三心里不服，却又马上露出笑脸地说道，“春风，看来你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客户多吧。” “是啊，来了几个客户，想要跟我们公司合伙，准备在县城建一处能让居民休闲又能搞文化旅游的场所。” 这是个好建议，让居民进行休闲文化旅游，早些天就谈到这个问题。春风笑着注视着大家，这一提议，引起了胖老头的注意。 “这个思路非常好。在我们市，平阳是*大的县，现在平阳县城流动人口多，目前还没有一个像样的休闲旅游的地方，我看这个项目可以搞起来。我们眼光应该看远点，你们可以抽个时间去外面跑一跑、看一看，*好去广东深圳，那里正在搞特区，什么样的开发都有。比如，度假村、摩天楼、文化园，这些都可以搞起来。平阳是个人口大县，可以考虑引进外资嘛，你看还有客户主动来找春风合伙，我看这是个好机会。” 听了胖老头的话，会场气氛活跃起来，与会人员交头接耳，好像这个工程已经开始营业，哗哗的票子数不完，个个喜笑颜开。 春风笑了一下，心里却在打鼓，可说话容易办事难，要建成这么大的一个项目，谈何容易。不说别的，从立项到审批，要跑规划、国土、城建、城管、环保等等。还有资金，这么大的工程，不是几千万能对付的，起码上亿吧，钱从哪里来？就算有人合伙，就算政府支持，我公司能有这个实力吗？ 春风原本对这个项目想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胖老头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加上刘老三对这个项目非常赞同，但因意见不成熟，又忍住了。 大家对这一项目兴趣正浓，却有一个人知道春风的心思，而且对这一项目也不看好。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有一张俊俏的脸，年轻，生动，充满了活力，看上去红彤彤的，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从进入会场，他就悄悄溜进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不动声色地听着，观察着，双眼瞪着主席台上面，没有谁知道他的心思。他今日本想在会上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怕影响会议，想了想还是以大局为重，今后有机会再说。 这人叫得意，与春风是同胞兄弟，平阳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副总。 “春风老总刚从外地考察回来。”刘老三与春风称兄道弟，对于这样的事，他是大力支持，“春风考察回来要做的**件事，就是办一家印刷厂，这在平阳县还是**家。” “春风老总，你是我县有影响的民营企业家，你能不能把情况向刘老详细汇报一下。”谢昌提议道。 春风抬起头：“好吧，不知刘老想听哪方面的。” “刘老很关心民营企业的发展，你谈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那我就谈谈吧，平阳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这几年取得的成绩是改革开放和各级领导支持的结果。在座的都了解我们公司的情况，这里就不多讲了。我就把下一步的设想向刘老和大家汇报一下。” “很好，很好，我就想了解一下民营企业。”刘老看看谢昌，谢昌点点头，刘老露出微笑，意思是很想听下去。 “民营企业不容易，从父亲给了我五万元来县城创业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我尝够了各种滋味。” 似有同感，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不错，你就谈谈是如何创业的吧。”刘老说道。 春风瞧了瞧会场，突然话锋一转：“为了抓紧时间，我就讲讲我目前要投资的印刷厂，我们平阳县还没有一家像样的印刷厂，许多单位要印刷一些精美的纸品都要跑到市区去，费用高不说，来来去去也浪费时间。如果我们县建一个有较大规模、高水平的印刷厂，就能节约许多人力物力。所以说，现在提倡开放搞活，这也是我目前的设想之一。”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看了看刘老和谢昌，然后说，“前段时间，有两位省报记者来采访民营企业的发展情况，我对他们说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说，民营企业是否有发展前途，能不能够发展，关键看政府对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能不能一视同仁，这是一个非常突出的问题。” 会议室出现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场面。大家对春风的发言深有同感。 刘老看上去很老，但看问题却非常敏捷。他抬头瞧了瞧会场，大声说：“同志们，前面几个同志发言，各有千秋，都对国有企业、民营企业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我认为都提得对。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许多企业转不动，有的成了半停半转的状态。春风同志，你谈谈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春风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怎么想就怎么说嘛。”谢昌笑着说，“这个问题应该好说啊，你是平阳县的优秀民营企业代表哦。” “对这个问题，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讲得清楚的。目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我看，不要悲伤，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只能说我们民营企业要合在一起干，烂麻拧成绳——有了头绪，资金就有办法了，只要我们看准的问题，就大胆闯、大胆干。” 春风话刚落音，会场鸦雀无声。刘老思忖良久，问道：“你那个印刷厂今年可以投产吗？” “应该可以投产，正准备与人合资呢！” “印刷跟房地产不一样，那是需要技术的。” 春风笑一下：“肯定要技术，这方面好办。” “预计一年能挣多少钱？” 春风犹豫一下：“刘老，这个我还真说不准。反正头一年，做到不赔本就算烧高香了。” 刘老抬头看看大家，有人说做生意有三十个人赚钱，其实就有二十个人是赔本的，难道真是那么回事吗？他**次感到脑壳有点大了，两眼茫然地搜索着那张并无多少特别之处的面孔，试图发掘隐藏在那张面孔里的奥秘和神奇。他瞧瞧大家，心里依然没有找出答案，直到谢昌在耳边嘟哝了一句，他才恍然大悟，伸手指着春风说：“你这个年轻人倒是蛮低调的，行，能有赚就行，在这里我先祝贺你……” 不知谁带头拍响了巴掌，掌声由小到大，一阵高过一阵。在这掌声中，他对春风这个年轻有为充满自信的年轻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在春风眼里，刘老却像是一个爱读书死读书的老顽童。 “印刷厂的地基选好了？” “选好了，正在办手续。” “投资一个几千万的印刷厂，环保工作要做好啊！”刘老没有问下去，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谢昌的脸上。 “如果刘老有时间的话，散会后我陪刘老去印刷厂选址看一看，为了全县环保，厂址就定在沙田村的山腰上，估计五个月时间就可以建成投产，到时还请刘老来参加剪彩。” 笑声荡漾在会议室里。刘老激动地说：“今天就不去了，我还要去嘉禾县。到时剪彩我可是要来的。”说着就站了起来，在会场上扫视了一番，然后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说：“今天这个会开得很成功。在参加这个会之前，我就想，为什么我们的企业总是发展不起，这是为什么？原因固然很多，为什么会很多，我看就是思想僵化，缺乏创新的精神。不但农村，城市也一样，一些干部老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只知道看上面的脸色，只知道安于现状，如果老是这样，怎么发展。所以需要我们认清形势，努力工作。”说完，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对谢昌说，“对春风同志投资的印刷厂，你们要多支持一下，手续办下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就先请电视台报社的记者来做一次报道，这对你们镇、你们县乃至全市都是一次鼓舞嘛！” “刘老的一番话，让我们大开眼界，备受鼓舞！”谢昌兴致勃勃地说，“印刷厂的前期工作，我们会催促相关部门抓紧，还要借这个东风把我们城关镇的乡镇企业推上一个新台阶，绝不辜负市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和期望。” 话刚落音，刘老向身旁的谢昌、刘老三和在座的参会人员扫视一眼，然后主动鼓起掌来。 掌声过后，刘老平静下来，说：“同志们，关于民营企业的改革发展，你们如果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现在可以畅所欲言。” 与会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回答。谢昌看了看时间，正准备宣布散会，会场却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