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全2册)

**章 1999 群山有三座晾水塔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林其乐一生中曾遇到过无数看似跨不过去的坎。 每一次她都跨过去了。 九岁那年，发生了一次意外。 “没路了。”余樵个子高高的，鞋底踩在那道悬崖边上，细沙碎石从他脚下滑落，远远地跌入山崖。 回音好久都没停，下面不知有多深。 杜尚瘦瘦的，在旁边背着书包，两条腿直打哆嗦。他伸长了脖子，探头往悬崖下面瞧了一眼。“不行不行不行——”杜尚脸色惨白，后退几步，“这太吓人了，回去回去。” 蔡方元，一个胖墩儿，落在后面老远老远。明明他也和其他人一般年纪，九岁而已，身体却太过沉重，像一个用两只细脚勉力支撑的球体。距离山崖还有几十米的时候，蔡方元走不动了，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骂道：“林其乐，你带的什么破路啊！” 林其乐——四人中唯一的女生，穿着小裙子。她站到了悬崖边，居高临下，定睛瞧这片幽深的山谷。 她又抬起头，睁着一对樱桃似的大眼，瞪向了几十米开外，悬崖对面那条林中小径。 “我可以跳过去！”她突然大声说。 “你不能。”余樵从旁斜睨了她一眼，立刻说。 “你有病吧！”蔡方元在后面骂道。 林其乐不肯放弃，她今天一定要去对面的养殖场，去看对面村民伯伯养的大白鹅。“我可以飞过去！”她喊。 杜尚在旁边直接翻了个大白眼，伸手过来拉林其乐两截粉胳膊：“回了回了回了！” 林其乐心有不甘，把嘴噘着。太阳还未落山，他们四个小学生走在从山崖回学校的路上。林其乐踩着地上厚厚的松针，听那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对杜尚、余樵一本正经道：“书上写了，如果我们刚才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跳下去了，就会有翅膀从我们背后长出来，就可以飞了！” 四人中余樵个头儿*高，少年老成，他听了林其乐这番鬼话，双手揣在裤兜里，想是已经见怪不怪。 杜尚则在旁边皱起了眉头，一皱就牵动他额头上的创可贴。他认真地对林其乐说：“肉饼你见过吗，樱桃，就工地食堂赵大妈窗口卖的那种。” 他伸出双手，在自己跟前比画了一个圆。 “到时候真飞出去了，你的脸就摔成这么大！就这么扁！胳膊腿也得摔扁了，就像那个大大卷似的——” 蔡方元走在*前头，正从兜里摸出大大卷来吃。杜尚给林其乐一指：“你看到了吗？ 就蔡方元那个，你看让他嚼巴的，到时候你摔下去就是那么恶心——” 蔡方元嘴边还垂着一截没吃进去的大大卷，他回头没好气道：“还让不让人吃啊！” 林子里本没有路，锲而不舍的孩童多了，自然就走出路来。临近山下，有一面长约五米、高一米多的矮墙堵在路头。这是群山市政府专门在此修建的，好拦截那些不知情的过路人：此路不通，您甭走了，上山危险。 也想挡一挡林其乐、余樵这种胡作非为，喜爱“冒险”的小屁孩儿，虽然多半是徒劳。 林其乐爬上土丘，她手扶着砖头块，从矮墙上爬了过去。 杜尚跟在她后面，嘟囔：“今天走了这么半天也没见着大白鹅，樱桃，我放学想去你家看张奶奶送你的小白兔——” “不行！”林其乐一口回绝。 “为什么啊？”杜尚不满意道。 “你就会恶心人，”林其乐跳下了墙，她站直腰，拍拍手心的土，不高兴地说，“你还想恶心我的小白兔……” 余樵蹲在墙头，抬眼一瞧，林其乐已经一个人朝学校的方向风风火火跑去了。四个人里数她蹿得*快，风驰电掣、腾云驾雾一般。 “不是，我……”杜尚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他望着林其乐的背影，回头对另两人愤愤不平道，“没事恶心兔子干吗啊我？” 群山市里的纳税大户，群山中能电厂，下午五点半才下班。下设的电厂子弟小学为配合职工家长们的下班时间，往往也把孩子们留到五点半才走。 一九九九年九月六日，星期一。 下午五点。 中能电厂小学教导主任站在门卫室里，他翻着手里的学生名册，嘴里骂骂咧咧：“四年级（1）班，林其乐、余樵、杜尚、蔡方元——”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豪饮一口，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这群小家伙，等我今天抓着了他们——” 林其乐等四个小学生，双手双脚趴在水泥地上，从门卫室前偷偷溜过，手脚麻利地爬进了校门。 要搁往常，他们四个进来了，**时间准坐回班里。假如被教导主任点了名，或放学时在校门口被逮住了，也至多回答一句：“我刚才上厕所去了！”教导主任再怎么生气，也抓不着把柄。 今天却不同。 “那什么，你们几个先回去吧。”走在半路上，蔡方元吞吞吐吐地说。 余樵回过头，连同林其乐、杜尚，全都看着他。 “我……我有点儿事，”蔡方元尴尬道，他眼神闪烁，小手指戳了戳空气，“我先——” 林其乐见他转身就要走，问：“你干什么去？” 几个人将蔡方元团团围住。 “校长室？”杜尚纳闷道，“你又去校长室干吗？” 蔡方元偷偷瞧林其乐，又瞥向自己另外俩哥们儿。“我……”他索性说了，一拍膝盖，“他这不是又把我的书拿走了吗！” 林其乐眨了眨眼，不解道：“他怎么老没收你的书，什么书啊？” 杜尚在旁边，不知是悟到了什么，表情略尴尬。 余樵无奈地问蔡方元：“你自己去校长室？” 四个小学生抬起了头，仰望头顶上方的教学楼二层窗台。 余樵和林其乐对视了一眼。林其乐心领神会，把身子一转，扭头继续带路。 作为学校广播站的前任播音员，林其乐过去没少进出校长室。对那个地方，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几个小孩绕过了教学楼的墙根，走上台阶，悄悄聚在校长室的窗户底下——校长室就在二楼，虽说后墙这条小路垫得挺高，但仍然不好往上爬。蔡方元苦着张脸，在其他三人坚决的注目下，抱着头先行蹲到了墙根处。 林其乐接着走过去，她穿的小红鞋踩在了蔡方元肩上。 四个人里，属林其乐*轻。可蔡经理家这位公子娇贵的身躯仍是不堪如此的“重负”。 “你就不能轻点儿！”蔡方元惨叫道。林其乐踩在他身上，人站得高了些，脚底自然不平稳。“你……你别乱动啊！”林其乐把手扶在粗粝的墙面上，低头慌张道。 余樵和杜尚这时伸手过来帮忙了。他们俩一人一边儿，熟门熟路地，抬起林其乐的鞋底，把她往上面推，好让林其乐踩到他们两人的肩膀上去。 林其乐使劲儿用手在上面够，手指尖生疼，好不容易才把校长室那扇窗户扒得更开了些。 蔡方元算是圆满完成了阶段性任务。他拍拍肩膀上的灰，站起来退到后面，伸手指挥道：“使劲儿扒啊林其乐！” 杜尚从下面撑住了林其乐一只脚，特吃力：“樱桃，你是不是又沉了……” 林其乐也顾不上搭理他们。她双手使劲儿扒住窗户两边，左脚踩在杜尚手上，右腿膝盖屈起来，攀在了校长室那道铁窗框牙子上。 膝盖贴着窗框压了下去，再起来就是三道血印，林其乐却毫不在意。她左脚一蹬，身体向前从校长室的窗户里一个跟斗翻了进去，英姿飒爽，完美落地。 虽然并没有观众为她鼓掌。 距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往常这时候，老校长总在国旗杆下摇头晃脑地听单田芳评书，校长室里一向是没有人的。 今天却与以往不同。 “蒋峤西在省城实验附小，可是鼎鼎有名的奥数尖子！拿年级**的！老校长，他绝不可能来咱们这儿入学考试只考十分啊，肯定是判卷判错了！” “什么判错啊！”只听校长本人在办公室外间无奈道，“他一张卷子就只写了一道题，别的连答都没答！不管他是不会做还是不想做，这在我们这儿只能重新读三年级！” “不，校长……我的老校长哎！”那个人崩溃道，“孩子今天**天从省城过来，坐车颠了那么久，是吃也不习惯，睡也不习惯，他、他纯属发挥失常啊！” “你这就是难为我。”老校长嘟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