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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始于热奥在脸书上看到一张K2峰[ K2峰：正式名称为乔戈里峰，位于中国、巴基斯坦、克什米尔交界处，海拔8,611公尺，为世界第二高峰。]的照片。我们称呼他热奥而没有使用他的本名，是为了尊重他的隐私，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我们尽力了。照片旁边配了一句话：“山不分好坏，只要是山就有危险。”[ 这句话原文为“Mountains are not fair or unfair, they’re just dangerous.”作者是著名意大利登山家莱茵霍尔德·梅斯纳尔（Reinhold Messner）]照片和这句话都是由一个名叫保罗的人发布的。从这条发布来看，保罗喜欢爬山，却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他没有标明这句话的作者是谁。他的脸书“好友”，尤其是那些在“现实生活”中不认识他的人，会以为保罗是这句话的原创者，也会以为是保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登上了K2峰。站在峰顶，喜马拉雅山的刺骨寒风如利刃割着他的脸庞，高山上的缪斯女神在他耳边絮语，告诉了他这个深奥的思想。K2峰有多高，这句话的意义就有多深。然而，现实中的保罗却是一个爱静不爱动的人。他从未攀登过K2峰，过去三年更是从未离开过所居住的城市。这么跟你们说吧，他连家门都没怎么迈出过。的确，K2峰距离保罗现在的位置得有一万五千公里远，这会儿他正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呢。这个事实引起了帝国某个地方的注意。这个事实加上另外一个事实，即热奥为保罗发布的这条动态点了赞，因为他真的很喜欢这张照片，也喜欢照片旁的文字。标记：热奥是唯一给这张照片点赞的人。这么漂亮的照片，这么深奥的句子，K2峰有多高，这句话就有多深刻，居然只有一个赞？非常可疑。极其可疑。也可以说是：可疑到让人毛骨悚然。一方面，热奥和保罗住在不同城市，根据帝国某个地方系统的记录，从热奥十九岁、保罗十八岁的时候起，俩人就再没见过面，到现在已经十年。 系统设置了运行算法，检测到三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几个问题可能会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帝国的国家安全可是重于一切的。 首先，热奥和保罗在阿雷格里港（他们都是巴西人）参加世界社会论坛时相遇：这个论坛可是各式各样革命者的温床，包括共产主义者、环保斗士、吸食大麻者、失地农民、菲德尔·卡斯特罗和乌戈·查韦斯的拥护者、绿党、亲巴勒斯坦分子、纯素食主义者、工会会员、农民、大学生，等等。 第二，K2峰位于巴基斯坦国、克什米尔地区和中国的交界处。属于巴基斯坦所谓的“北方领土”，又被称为“吉尔吉特-伯尔蒂斯坦”的地方，是冰雪覆盖的高山之巅，也是个火药桶。那里只会出现两种人：恐怖分子和旅游爱好者。 第三个问题与修辞相关：那句话中用到了两个形容词“fair”和“unfair”，其实指的就是公平/不公平这两个完全对立的概念。典型的反帝国主义论调。 三个因素同时出现：帝国某个地方拉响了警钟。热奥和保罗到底是潜在的旅游爱好者还是真正的恐怖分子？ 不管答案是什么，都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二选一：要么立刻把他们抓起来，严刑拷打，刑讯逼供，直到他们交代可怕的恐怖袭击计划；要么发动一场垃圾邮件攻势，给他们发送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去喜马拉雅山的旅行套餐。 谁来负责决定采取什么行动呢？系统选派的分析员，我们姑且叫他任何人。 热奥和保罗是拉丁美洲人，这让任何人立即进入防御状态：他太清楚这种第三世界的反帝国主义情绪会如何在这些国家滋长。他们的怨恨轻轻松松就能填满太平洋和大西洋，再满溢出来。怨恨很容易演变为愤怒，愤怒再转化为跟恐怖分子一样的仇恨。 任何人是研究拉丁美洲怨恨和愤怒情绪的专家，这就是为什么该警报交给他处理而没有交给成千上万个在系统里工作的任何人们。他*能胜任这份工作：2001年9月11日，在一个拉美国家做交换生的他看到，电视上播放着双子塔倒塌的画面，身旁许多学生开始鼓掌欢呼，更可怕的是，老师们也跟着一起鼓掌欢呼。拉丁美洲的怨恨和愤怒加上恐怖分子的怨恨和愤怒，这二者的结合在他看来似乎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这一刻他已期待多年。于是，任何人推迟手上正在进行的工作（追踪一个危地马拉女孩的上网记录，女孩痴迷于访问各个尼泊尔手工艺品网站，其中包括一个由一位名声不好的卡塔尔埃米尔资助的非政府组织网站，同时梳理一个委内瑞拉老头的个人简历——哦，委内瑞拉——今早，老头刚醒来不久，就在推特上发了一条消息，内容是亚西尔·阿拉法特1963年说过的话）开始了新的调查。 热奥和保罗之间没有发过电子邮件。热奥用推特，保罗不用。保罗用谷歌+，热奥不用。通过审查其他社交软件（油管，网络相册，照片分享，糖果粉碎传奇，默契网，偷情网站阿什利·麦迪逊，同志雷达，等等）也没找到什么让人感兴趣的内容。查来查去，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脸书。任何人再次认为，正如他一直认为的那样，系统不可能发明出比脸书这个社交软件更完美的东西了：情报员们过去为了得到某些信息，恨不得拿命来换，现在，人们居然心甘情愿拱手送上。 任何人通过使用多平台方法建立了热奥的个人资料：其实说白了，就是通过热奥使用的所有社交软件进行资料收集和整理。热奥今年29岁，混血，异性恋，已婚，有个两岁大的儿子，传播学学位，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接下来是他的所有联系方式，还有他*喜欢的巧克力品牌和洗发水品牌。等等。 保罗的个人资料：28岁，白人，同性恋（警惕！），单身，无子嗣，新闻学学位，社会人类学博士学位（警惕！），曾在两个大洲的五个不同城市生活（警惕！），是几份杂志和报纸的自由撰稿人（警惕！），等等。系统还告诉他，过去十年间，保罗平均每天上网十四个小时。也就是说，他游走于各个城市与国家之间，却天天呆在屋里。他属于一个名为“久坐的游牧族”的后现代团体（警惕！）。 热奥和保罗互为脸书好友已经11个月了。为什么？既然他们已经认识超过十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联系上？这确实很有意思：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发生，要是保罗和热奥都有份参加的恐怖又可怕的计划真的存在，那么这个计划已经在进行当中了。至少这个计划过去十一个月一直在进行当中。 让我们看看。两人共同的朋友…… 有了！ 一个名叫“W.H.”的人隆重登场，W.H.是突尼斯人，住在……墨西哥！ 墨西哥的边境城市！ 问题在任何人脑中次第浮现：一个突尼斯人跑到墨西哥干嘛？一般情况下，墨西哥大概会有多少突尼斯人呢？ 任何人把警报升级到更高级别。这个住在与美国交界的墨西哥边境城市的突尼斯人跟两个对巴基斯坦感兴趣的“左翼”巴西人建立了联系，这样的情况已大大超出他的掌控范围。可是不要忘了这个重要信息：任何人刚刚赢得一笔奖金，奖励他发现了足够多的巧合使案子能够进入下一级别，由该级别的分析员进行分析。奖金当然是数额可观的美元。 警报到了一个资历更老洞察力更敏锐的分析员手里，我们姑且称之为某个人吧。某个人立刻停下手头工作（忙着把间谍软件植入一个牙买加歌手的电脑里）把注意力转向W.H.（昨天晚上，那个牙买加歌手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小酒吧翻唱了一首歌，毫无疑问，是在为革命暴力辩护）。 哦，哦！通过对W.H.的脸书墙进行分析，发现他对阿拉伯之春运动的态度自相矛盾。有时赞成，有时反对；有时态度温和，有时保守，有时又特别激进……好像他故意表现得跟普通人一样！极其可疑。确切点说：可疑到让人毛骨悚然。还有，他到墨西哥到底要干什么？一个突尼斯人跑到墨西哥干嘛？脸书也知道答案：他不想自己的性取向被家乡人指指点点。W.H.在巴塞罗那认识了他的墨西哥男友。 现在*大的问题是：热奥、保罗和W.H.是怎么认识的？ 某个人启动了历史定位交叉标记程序。显示结果需要时间，所以某个人迅速查看了那个21岁的瑞典女孩有没有上传新的自拍照。女孩喜欢站在浴室镜子前拍自拍照，再通过网络信使发送给男友——太鲁莽了！什么都没有。狗屁。这时，警报声响起。 啊哈！ 七年前，保罗和W.H.都参加了在巴塞罗那自治大学举办的“记忆与浩劫”研讨会。某个人不确定这个消息是否足以让他给摩萨德的联系人打电话（这又能让他多赚一点钱，嘘，不要说出去）。从表面上看，热奥和W.H.并不认识，因为共同的朋友保罗的关系，两人在脸书上才成了好朋友。 那么，W.H.是谁呢？某个人看了看任何人为他准备的个人资料：29岁，马格里布人（警惕！），同性恋（警惕！）……等等。接着他又看到：W.H.一年前去过巴基斯坦！ 这就是一个马格里布人-拉丁美洲人-同性恋-恐怖分子的联合阴谋！ 这已经超出了某个人的掌控范围：两种受压迫的少数族裔同时出现，既有怨恨和愤怒的来源，又有阴谋动机，绝对属于更高级别的问题！一定要上报到下一个级别，到时另一个分析员，我们姑且称之为大人物，会接管并进行分析。 顺便说一下，某个人也拿到了一大笔奖金。这笔钱你们应该能猜到，肯定来自帝国的纳税人。 大人物收到标有“同性恋-恐怖分子-拉丁美洲人-马格里布人-阴谋威胁国家安全”的卷宗时，整件事已经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现在，热奥又在脸书上发布了一张位于巴基斯坦的高山图片。这次没有配文字：只发布了雪山的照片。很漂亮，不是吗？大人物屏住呼吸，等待着看这个举动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深意。他没等多久，七分钟之后，保罗就点了赞，又过了两分钟，W.H.也点了赞！ 大人物把包含所有信息的文件放在一起，精简内容，加密内容，直接发送给系统负责人，系统负责人又直接往上递交到机构负责人手里，然后是国防部长，第二天，文件已经来到帝国总统面前！ 大家都异常紧张，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幽灵——不是共产主义幽灵，而是让人更加担忧的第三世界愤怒与阿拉伯恐怖主义和同性恋复仇计划的联盟幽灵！密码破译员不眠不休，努力试着解开照片和点赞背后酝酿的极其复杂极其邪恶的阴谋诡计！ 国防部长清楚地知道他们必须要做什么，帝国总统授权了此次行动：三架无人机已被派出立即飞到三名恐怖分子头顶，通过这三个倒霉蛋的苹果手机发送的GPS信号，无人机成功定位。 现在一切就绪，只等帝国总统一声令下：要是他说出那个词，那么，热奥、保罗和W.H.将会被杀掉。 帝国总统考虑着外交后果。他可不愿把自己心爱的无人机用在盟国身上。顺便说一下，他实在是太喜欢这几架无人机了；怎么就那么喜欢这几个会飞行的小动物呢！可是此种情况下，他仍犹豫不决：巴西总统在联合国的演讲表明，她的态度可是相当强硬；还有墨西哥总统，真不想与他通话，能免则免，每次跟他通电话都让自己浑身不自在，一个人怎么能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他那满头发胶！上次帝国总统和他见面，握手之后，自己的手掌变得黏黏糊糊的。 总统召集大家在系统控制室召开紧急会议，以便做出决定。 “总统先生？我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国防部长对帝国总统说，就好像他们不是身处现实，而是在演《国土安全》电视剧一样。 帝国总统张开嘴，准备说出“发射”两字。 “发——”帝国总统说。 “停下！”随便谁喊道。“停！”他又重复了一下。 网上有了很重要的新动向。保罗刚刚登陆一家旅行社的网站，这家旅行社专门为大家定制喜马拉雅探险之旅。脸书显示保罗正在访问那个网站，热奥立即给他发消息联系他：“你打算去吗？”他问道。“我也想去！我已经存了好几年钱了。一起去吧——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家里现在让人难以忍受。”W.H.在保罗的脸书墙上留言：“我去年刚去过，绝对不容错过！” 这些人不是恐怖分子，他们是旅游爱好者！ 帝国总统下令召回无人机（早就想它们了，小乖乖们）。国防部长看着机构负责人，俩人好像做爱做到一半被打断了似的一蹶不振。 离开系统控制室之前，帝国总统询问了PUIICP（《关于将无关信息用于商业用途的议定书》）的情况。“百分之百有效，总统先生，”系统负责人回答说。“证明给我看，”总统说。“不要漏掉一个人。”说完，总统离开了控制室，不过很快又回到这里，补充了几句：“我不喜欢看到那个突尼斯人呆在墨西哥。太可怜了，要是他真的想住在自由的地方，让他来这里吧。”“如您所愿，总统先生，”机构负责人回答道。 之后几天，热奥和保罗吃惊极了，也开心坏了。所有他们访问的网站都给他们发送各种推送和链接，提供去喜马拉雅旅行的机会，价格优惠到无与伦比。他们还收到旅行社和航空公司发来的个性化邮件。银行也打电话给他们通知他们信用卡额度已经提升。 几个星期之后，热奥和保罗动身前往巴基斯坦度假（身后有摩萨德特工监视）。站在一座不高不矮的山顶（当然不是K2峰），热奥决定离开妻子，保罗也心情舒畅，因为他知道这次带有异国情调的旅行让他有权利再过上20年宅在家的生活。 W.H.得到了一个在旧金山工作的机会。 任何人，某个人和大人物都拿到了一笔可观的奖金。 由于PUIICP取得了辉煌成绩，系统、机构和国防部的经费预算大幅增加。总统订购了更多无人机，包括一架专门往总统庄园送披萨的无人机。 从此，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