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详解

　　德行**　　【原文】陈仲举①言为士则，行为世范②，登车揽辔③，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④太守，至，便问徐孺子⑤所在，欲先看⑥之。主薄⑦曰：“群情欲府君⑧先入廨⑨。”陈曰：“武王式⑩商容⑾之闾⑿，席不暇暖⒀。吾之礼贤，有何不可！”【注释】①陈仲举：即陈蕃，子仲举，平舆（今河南汝南）人。东汉时期名臣，与当时的窦武、刘淑合称“三君”。②言为士则，行为世范：言行举止可以作为时人的规范和准则。则，准则。范，规范。③登车揽辔（pei）：指乘车赴任。辔，驾驭牲口用的嚼子和缰绳。④豫章：汉代郡名，在今江西南昌。　　⑤徐孺子：徐稚，字孺子。东汉贤士，虽然家境贫困，但十分好学，一直隐居不肯为官。⑥看：拜访，探望。⑦主薄：官名，主要负责文书典藏以及印鉴等事务。⑧府君：魏晋时期对太守的称呼。　　⑨廨：官署。⑩式：即轼，古代马车前面用来当做扶手的横木，这里用作动词，指扶轼低头致意。　　⑾商容：殷代贤人，被纣王所贬黜。⑿闾（lu）：巷道的大门。周武王灭商后，经过商容巷道的大门时，抵着头，抓着车上的横木，静静地站在那里，表示对贤人的尊敬。⒀席不暇暖：连席子还没有坐热就起身走了。比喻事务繁忙，没有休息的时间。　　【译文】陈蕃的一言一行，堪称当时读书人的典范。他只要登上马车去就任，就有匡正社会弊端、维护人间正义的志向。陈蕃在豫章当太守的时候，人一到任，马上就打听徐孺子住在什么地方，想要去拜访他。主薄禀告说：“大家希望大人先进官府。”陈蕃说：“周武王乘车经过商容巷道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向贤人致敬。现在，我尊重有才之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解读】商容是商朝末期的重臣，因为直谏商纣王而被罢免官职，流放东鲁。后来，周武王攻克商纣之后，因为钦慕商容的为人和操守，便沐浴更衣，亲自驾车前往东鲁拜见。周武王还没有走到巷口，就从马车上下来，扶着车前的横木，一直步行到商宅。　　从此，周武王礼贤下士的故事便流传下来。　　生活在东汉时期的徐孺子，素来恭俭义让，淡泊明志，不愿为官且乐于助人，被当时的人们尊称为“南州高士”和“布衣学者”。　　周武王到商容的居所致敬，反映出他对有德之人的推崇。与周武王相似，陈仲举对贤德之人也是极为敬仰的。一到豫章，就问徐孺子家之所在，“欲先看之”。陈蕃想聘请徐孺子到府衙任功曹，他坚辞不就。出于对陈蕃的敬重，徐孺子经常造访太守府。陈蕃还专门为徐孺子做了一个床榻，平时挂在墙上。徐孺子来访的时候，就把床榻放下来。后来，唐代诗人王勃的名篇《滕王阁序》中，便有了“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的不朽名句。　　【原文】周子居①常②云：“吾时月③不见黄叔度④，则鄙吝之心⑤已复生矣！”【注释】①周子居：即周乘，字子居，东汉汝南安城（今河南原阳）人，曾经担任泰山太守，与陈蕃、黄宪等人交好。②常：通“尝”，曾经。③时月：原指四时以及月份，后来多指一定的节令。在这里泛指一段时间。④黄叔度：指黄宪，字叔度，东汉汝南人，与周子居是好友。⑤鄙吝之心：庸俗贪婪的功利思想。　　【译文】周乘曾经说：“只要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黄叔度，我的思想就开始变得庸俗小气！”【解读】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凭借财富为人所知，有些人通过权势影响别人，这些都是外在的东西。而有些人仅以内在的修养与学识，就赢得了人们的青睐。黄叔度就是后一种人。　　黄叔度出身寒微，却有着和颜回一样高尚的道德与品行。周乘只是有些日子不见他，就会意识到自己“鄙吝之心已复生矣”。这是因为黄宪让周乘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他进入到一种不曾感受过的崇高境界，让他的精神境界与自身价值得到提升。　　【原文】郭林宗①至汝南②，造③袁奉高④，车不停轨，鸾不辍轭⑤；诣⑥黄叔度，乃弥日信宿⑦。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⑧，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注释】①郭林宗：指郭泰，字林宗，东汉太原人，官府屡次征召，皆不为官。②汝南：郡县，今河南平舆。③造：拜访，造访。④袁奉高：指袁阆，字奉高，东汉汝南人，与黄宪、陈蕃是好友。⑤车不停轨，鸾（luan）不辍轭（e）：车子在路上不停下来，马具上的銮铃不住地叮当响。轨，道路。鸾，鸾铃。轭，牲口驾车时套在脖子上的器具。⑥诣：拜访，造访。⑦弥日信宿：整天呆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两个晚上都在那里过夜。⑧陂：池塘。　　【译文】郭泰到汝南拜访袁阆的时候，车马不停，匆匆忙忙；拜见黄宪的时候，则整天停留在那里，一呆就是两个晚上。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郭泰回答说：“黄宪的高深与广博，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湖，如果有人想要让它变得更为澄清，或者将它搅浑，都是不可能的。他的气量就是这样，既深又广，是没有办法测量的。”【解读】从郭泰对袁阆和黄宪的不同拜访方式可见，他对袁、黄的态度有所不同。对袁阆的拜访，他可能是出于礼仪。俩人无话可说，情谊也不是很深，所以他来去匆忙。而对于黄宪，他却有一份极真挚的敬重和欣赏。因为交情不同，欣赏的程度不同，所以郭泰待人处事的方式也有不同的表现。这并非势力，而是人际交往的常规：每个人都喜欢跟有思想，有精神道德，度量宏大、气质不凡的人交往。　　黄宪为何具有这样的人格魅力？这跟他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关。东汉末年，外戚专权，宦官当道，读书人报效朝廷的意愿经常遭受冷遇，而不满外戚宦官主政的有志之士，总是遭到杀害。黄宪的好友陈蕃就是在抗击宦官的斗争中遇害的。面对这种时局，黄宪只能独善其身，选择不做官。对于一个名士贤人来说，要做出这一人生选择，无疑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勇气。黄宪洞察世事，懂得“舍得”功名利禄而不与世争，他具有水一样深远的思想和情怀，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和度量，所以时人对他敬重有加。不仅郭泰，当时以德行著称的官员周子居也称赞他说，“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