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典藏何景明诗选/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典藏

中林之棘〔1〕 《中林之棘》，送崔子也。〔2〕 中林之棘，维桃与李〔3〕。阪田之特，生也曷以〔4〕。民之无俦，曷其有已〔5〕！王事皇皇，驾言徂行〔6〕。念子出宿，我居茕茕〔7〕。我心之迈，与子同征〔8〕。行野蹶蹶，行国迈迈〔9〕。无草不茂，无谷不溃〔10〕。民之瘁矣，心忧用喟〔11〕。彼鱼之罭，在彼河梁；彼兔之罝，在彼河侧〔12〕。岂不是思，进退维亟〔13〕。同贾知贪，同食知甘〔14〕。予谅子怀，如口弗爽；予之有怀，子岂不谅〔15〕。火之方殷，不戒胥燔；水之方割，不戒胥溺〔16〕。火之方殷，乃仇扑灭；水之方割，弃其舟楫〔17〕。有渰斯雨，有霰斯雪；如履坚冰，乃尚思热〔18〕。众方媚矣，莫敢独说；如处大厦，俟其颠覆〔19〕。谓人弗言，言成祸矣；谓人弗职，职成过矣〔20〕。孰无朋友，倡谁和矣。子曰弗仕，子有父母；予曰弗仕，兄弟予〔21〕。天子则不罪，朋友弗取。 《中林之棘》九章，七章章六句，二章章八句。 〔1〕该诗出自《京集》，当作于弘治末正德初何景明初任京职期间。全诗抒写何景明与崔铣的真挚友情，讲述仕宦生涯的险恶处境，进而彼此互相告诫劝慰。此虽围绕着友情来写，却触及了社会政治和世道人心，契合《诗》的讽喻精神，颇得“风人之旨”。全诗以四言为主，情思质朴，格调劲直，是追摹《诗》篇的代表作。中林，树林中。语出《诗·周南·兔罝》：“肃肃兔罝，施于中林。”毛传：“中林，林中。”棘，有芒刺的草木。此泛指树木。 〔2〕崔子：对崔铣的敬称。崔铣（1478—1541），字子钟，一字仲凫，初号后渠，后号少石，又号洹野，河南安阳人，弘治十八年进士，授编修，官至南京礼部右侍郎，有诗文集《洹词》十二卷。崔铣是何景明的好友。 〔3〕句谓：丛林众木之中，有嘉木桃与李。此以桃李比况善类。 〔4〕阪（bǎn板）田：山坡上的田。阪，山坡。特：公牛，亦泛指牛。典出《诗·小雅·正月》：“瞻彼阪田，有菀其特。”曷以：何以，即怎么样。 〔5〕民：人。此指作者自己。俦（chóu愁）：同类、朋辈。此指志同道合者。已：停止，止息。句谓：人难遇志同道合者，为求得这样的友朋，我没日没夜地思念，哪里会有止息之时！ 〔6〕王事：王命差遣的公事。语出《诗·小雅·北山》：“王事傍傍。”此指操劳公家的事。皇皇：惶恐的样子。皇，通惶。驾：乘车。言：语助词，表示动作的趋向。驾言，语出《诗·邶风·泉水》：“驾言出游。”徂（cú殂）行：行进。徂，行走。语出《诗·鲁颂·》：“思马斯徂。”郑玄笺：“徂，犹行也。” 〔7〕出宿：外出住宿。此指留居在外。茕（qiónɡ穷）茕：孤零零的样子。 〔8〕心之迈：心意远行。心，心意；之，句中语助词，表示动作趋势；迈，远行。此化用《诗·王风·黍离》：“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与：随着，跟着。同征：一起出征。 〔9〕蹶（jué绝）蹶：疾行的样子。迈迈：轻慢的样子。 〔10〕茂：繁盛。此指杂草繁盛。溃（kuì愧）：腐烂。此指谷物腐烂。句谓：杂草丛生，十分繁盛，使谷物无法生长，全都烂掉。 〔11〕民：人。此指农人。瘁（cuì翠）：憔悴，枯槁。喟（kuì愧）：叹息。句谓：农人遭受饥荒而憔悴，我心感忧伤而喟叹。 〔12〕罭（yù欲）：捕小鱼的细眼网。罝（jū居）：捕兔的网。句谓：我的处境险恶，危机重重，就像河堤上张设了渔网、河岸边张设了兔网。 〔13〕亟（jí极）：危急。句谓：哪能不顾念农人饥荒，乃因为不论是进是退，我处境都很危急啊。 〔14〕 同贾(ɡǔ古)知贪：与人一起经商，就理解同伴多分财物的用心。典出《史记·管晏列传》，管仲说：“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同食知甘：与人一起进食，就知道同伴饮食口味之喜好。甘，以为甘，意动用法。此引申为饮食口味之喜好。该句比喻友朋心灵相通，交为莫逆。 〔15〕谅：体察。语出《诗·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怀：心思，想法。爽：差失，不合。语出《诗·卫风·氓》：“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16〕方：刚开始。殷：火盛大的样子。戒：防备，警戒。胥：顷刻，一会儿。此指事态快速发展。燔（fán烦）：焚烧。此指大火焚烧人畜与财物。割：截断，隔断。此指洪水截断交通。溺：水淹，落水。该句比喻当面对凶险，要预为防备。 〔17〕仇：通酬，筹划。弃：放弃。此指不敢使用舟楫。 〔18〕渰（yǎn眼）：阴云。斯：斯须，即将。霰（xiàn线）：雪珠。热：天气转暖。 〔19〕说：劝说，谏说。俟（sì四）：等待。 〔20〕职：任职。此指尽职做事。 〔21〕（yóu由）：同尤。责备，责怪。 明妃引〔1〕 明妃绝色世无邻，粉黛那数三千人〔2〕。咫尺宫门接前殿，君王只向图中见〔3〕。当时自恃如花容，美丑谁知由画工〔4〕。单于日近汉日远，万里风沙魂不返〔5〕。琵琶马上再三弹，翠袖朝啼关塞寒。皓齿明眸葬沙漠，千秋遗曲犹悲酸〔6〕。燕支暮云白浩浩，羌人吹笳雪飞早〔7〕。山前孤冢高嵯峨，岁岁春风长青草〔8〕。古来抱节本难遇，况复蛾眉人所妒〔9〕。君不见，长门宫，不用黄金买词赋，纵有朱颜君不顾〔10〕。 〔1〕该诗出自《京集》，当作于弘治末正德初何景明初任京职期间。《明妃曲》是古人常用的诗题，如北宋王安石也尝用过。此题往往演义王昭君远嫁匈奴故事，来抒写文士怀才不遇的境况。该诗借明妃、陈皇后等汉宫旧事，隐喻正德初宦官刘瑾乱政，贤能之士不得容身，买官卖官公行之现实。全诗情调悲怆，抑扬顿挫，颇有讽喻之义。明妃，汉元帝宫女王嫱，字昭君。 〔2〕粉黛：傅面的脂粉和画眉的黛墨。此借指美女。那数：哪数，不止。句谓：明妃容貌绝佳，后宫无能媲美。 〔3〕咫尺：形容距离很近。咫，周制八寸；尺，周制十寸。前殿：君王居处的宫殿。图：图画。此指描绘后宫佳丽的图画。句谓：尽管后宫距离前殿很近，但君王懒得临幸后宫，只画中观看宫女容貌，以按图来召幸宫女。 〔4〕画工：画师。此指描绘宫女的画师。句谓：明妃当时自恃花容月貌，(而不与画师通贿；)谁知(画师从中作弊，)宫女的美丑就由画师决定。 〔5〕单(ｃｈáｎ缠)于：汉时匈奴君长的称号。魂不返：魂魄不能返回汉地。此形容风沙万里，路途遥远。句谓：明妃远嫁匈奴，路途异常迢遥。 〔6〕皓齿明眸：描绘女子容貌姣好。典出曹植《洛神赋》：“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葬沙漠：指明妃死后安葬在沙漠。句谓：明妃玉容消殒，葬身沙漠；她那不幸的遭遇，早已化作悲酸的乐曲，千百年来流传不已。 〔7〕燕（yān烟）支：燕支山。有时泛指北方边地。羌人：羌族。此泛指西北少数民族。该句渲染明妃安葬地苍茫凄寒的环境。 〔8〕孤冢：孤零的坟茔。今呼和浩特市南郊有昭君墓青冢。嵯峨（cuó é痤鹅）：山势高峻。此指明妃墓高耸的样子。 〔9〕抱节：保持节操。句谓：自古以来，怀抱节操者本来就难遇明主，何况像明妃那样，又以美貌遭人嫉妒呢！此借明妃故事，隐喻贤能之士无法容身的朝政。 〔10〕长门宫：汉武帝失宠陈皇后所居宫殿。后借指失宠女子居住的寂寞凄清的宫院。黄金买辞赋：陈皇后失宠后，奉以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借以感悟武帝。陈皇后因以复得宠幸。此借陈皇后故事，隐喻买官卖官、苟且取容之政治现实。朱颜：红润美好的容颜，指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