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构作概论

拼贴（collage）是后现代主义艺术常用的一种手法。在后现代主义艺术中，通过材料的拼贴，就可以产生一个新的作品，并且可以产生对于材料本身的思考。拼贴指的是将可辨识出的能指（或能指的碎片）拼合在一起，通过符号冲撞（semiotic collision）制造意义或效果。关于文本的拼贴，就是将原文本看作材料。由拼贴构成的新的文本，通过材料之间的对话，制造出一种或者多种表意逻辑。 在2017年文献剧《水浒》的创作过程中，文本拼贴也是戏剧构作使用的重要方法，其中作为材料的文本包括《水浒传》的小说文本、鲁迅评《水浒传》、知乎网用户发言，等等。当这些材料性的文本被并列地呈现出来时，他们各自的时代性便显现出来；这些材料的表意不再被限制在原文本的语境当中，而是指向当时特点的社会历史背景。比如鲁迅的批评来自革命的年代，而知乎用户的发言则来自当下的中国社会，这种材料的并列形成一种具有历史性的表意。 同时，材料之间的拼合、互相引用、互相解释，会产生出新的含义，这种含义是由观众自己读解出来的。这一过程就是文本材料之间的互文性效果。观众作为读解者，他的立足点是当下的生活，是他当下的经验，所以读解出的含义也必然是指向当下生活的，并且是对文本材料的新的理解。在文献剧《水浒》中呈现出多种拼贴方法，其构成的表意也是不同的： 1） 晁盖：“前面那好汉莫不是黑旋风？” 李逵： 【不听，只顾胡乱砍杀。】 晁盖：“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 李逵： 【不听，只顾胡乱砍杀。】 鲁迅：“侠”字渐消，强盗起了，他们的旗帜是“替天行道”。他们所反对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们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将相。李逵劫法场时，抡起板斧来排头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 晁盖：“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 2） 晁盖：“前面那好汉莫不是黑旋风？” 李逵： 【不听，只顾胡乱砍杀。】 晁盖：“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 李逵： 【不听，只顾胡乱砍杀。】 知乎用户甲： 李逵是个人渣！ 知乎用户乙： 的确，人渣中的人渣！ 知乎用户丙： 李逵，有爹生没爹养，没学历、没本事，估计连户口都没有，到处送死，见谁都要招惹一下，类似于中学时代那种到处发泄荷尔蒙的混混，在社会上被各种打脸，这种人能活过二十岁也不容易了，像浮萍一样飘来飘去，一条野狗。 知乎用户丁： 《水浒》描写的核心人物应该是李逵——一种强大的社会底层力量的人格反映。没有人去引导，他就是股强大的盲流，能毁灭一切。他需要指导者对其进行约束、指挥，释放他对“义”的本能追求。说李逵玩心机？狂热本身是没有心机的。士为知己者死。李逵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底层年轻人。 在版本一中，鲁迅对于李逵行为的评价被放在了李逵的滥杀无辜之后所说的话后面。经过鲁迅的解释，李逵的行为被认为是土匪行径。鲁迅从整部小说出发来评价李逵的行为，从水浒好汉的反抗目的来认识李逵的行为，他认为在这些行动中，侠义已经被“起了”的“强盗”代替了。而鲁迅之所以指出水浒好汉的行为当中的不合理之处，是因为鲁迅是有观点的读者，他自己就是一个革命者。可以看出，鲁迅的读解也带有他所处时代的特征。所以，版本一对于材料的拼贴，与其说是鲁迅帮助观众解读《水浒传》，不如说是革命者与时代的对话。通过将北宋的革命观点与现代的革命观点拼合在一起，观众得出了中国历史上不同时代革命者目的不同的结论。 在第二个版本中，知乎用户的讨论成为观众理解晁盖与李逵对话的关键。同时，知乎用户对李逵的看法是大不相同的。在知乎用户的发言中，我们可以看出当代社会中大量的陈词滥调，比如“人渣”“有爹生没爹养”“混混”“盲流”“心机”等。这些词语都在对李逵的行为进行当下化的读解，换句话说，李逵的形象被对应到当下社会中人们可以观察到的形象当中。而这两种不同的解读，两种截然不同的看待李逵行为的态度，可以催生观众的距离化观看。观众不再轻易地认可某种观点，而是需要在头脑中搜集他自己的生活资料，对舞台上的话语进行判断。 文献剧《水浒》的人物语言与评论性话语的拼贴形成了一种类似布莱希特式剧场的模式： 舞台上的呈现是为了向观众提出问题并引发观众思考，而不是直接向观众交出答案。文献剧的创作者试图找出更多陈词滥调式的语言，让观众以现实生活为基准，认出舞台上的形象，意在打破这一形象代表的偏见。在上面的两个拼贴版本中，李逵在《水浒传》中的暴力行为分别对应了鲁迅所处的革命时代以及当下中国社会。看起来拼贴后的文本仍然是在讨论《水浒传》中的李逵，而实际上，通过文本之间的呼应，以及各个文本所携带的现实性、历时性，舞台呈现所要讨论的是现实中和革命中的暴力是否仍有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