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捕手

　　序幕 显示屏上漆黑一片。一串数字偶尔滚过，速度快得无法被人类的肉眼捕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屏幕一直都是黑的。不过，"一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极短的时间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只是变化过于快速而无法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有时候，数字会突然变得异常活跃，但屏幕通常都是黑的。 显示屏安装在一个高大房间的墙壁上，正对着中庭。中庭空无一物，或者说，通常如此。有时，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中庭会变得十分拥挤。要不是使用了非常先进的跨维度物理技术，这里可能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 如果在空旷的中庭站上一个小时，总的来说没什么问题，你甚至会感到无聊。你可以站在这儿盯着漆黑的显示屏，让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也可以抬头仰望仍然散发着微光的巨型玻璃穹顶,顺便再看看高大的、镶着上千块玻璃的拱形窗户，以及弧形的大理石墙面和高高的拱形圆顶--你只会被这栋建筑的宏伟壮观所震撼；你还可以努力往窗外看看，不过这些窗户对普通人来说太高了--除了星星和月亮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也许，你已经带着或是欣赏或是担忧之情，盯着那三轮血红色的月亮看了好一会儿了。 但在这一小时之中，你会有那么一瞬间--姑且称之为百分之一秒--感觉自己的所有感官同时受到了冲击：突然，眼前的光线变得异常明亮多彩，中庭挤满了冒着热气、臭烘烘的生物，耳边充斥着由上千种你听不懂的语言组成的怒吼。显示屏亮了起来，上面不断闪烁着数字和字母，屏幕上还出现了一个穿着粗花呢外套、手脚被缚的男人。由于这景象过于可怕，你吓得尖叫起来。 然后，你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空旷幽暗的大厅里。你猛地转身，确信自己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同时心跳加速，瞳孔放大，寒毛直竖。可是，安静的大厅空空如也，只有一丝昏暗的光线从上方的穹顶照下来，血红色的月亮仍高悬于窗外。你无法看见和摸到任何东西，也无法理解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然，如果能放慢时间，你就会看见截然不同的景象。 1 在一个可能是安德鲁˙布朗职业生涯中*糟糕的早晨，辛明顿先生和布伦金索普先生闯进了他的生活。 直到那一刻，安德鲁的职业生涯还算不上特别出色。他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更倾向于按部就班；他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更像是无名小卒。他从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学位，之后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来自就业服务中心的男人把一块消化饼干泡进茶杯，然后从身边的一摞宣传单里随机抽了一张出来。 "莱克星顿国际银行将在下周举办一场招聘会。"就业顾问说道，他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泡软的饼干就直接掉在了地上，"真可恶！"他试着把地面清理干净。 "可是我……"安德鲁说。 就业顾问想用几张宣传单把饼干渣铲起来，然后才意识到这些纸很重要，于是又努力将饼干渣从纸上刮下来。当安德鲁以为自己快要被遗忘的时候，就业顾问说："试一试莱克星顿，这可是一家蓝筹公司，是个工作的好地方。你值得一试。" 安德鲁时常会想，如果当初那是一块布尔本饼干，他的人生是否会迥然不同--因为布尔本饼干在茶里溶得慢点儿。 事实是，安德鲁的测试成绩很不错。面对一个问题，他会努力解决它；面对一场测试，他会努力拿到高分；面对一架梯子，他会努力往上爬--既不在意梯子靠在何处，也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想要爬到顶端。在参加莱克星顿国际银行的能力测试时，他努力解决了每一个问题；在公司的息工日上，他开动脑筋将"轮胎"改造成"筏子"，挽救了一家虚构的濒临倒闭的公司。他与大多数人都相处得很好，也是一位优秀的合作伙伴--莱克星顿在聘任函上特意指出了这一点。 如今，十年过去了，安德鲁仍然在爬这架梯子，从见习生变成莱克星顿国际银行的金融分析师。他的工作主要是阅读某些公司的资料，把与之相关的数据填进电子表格，再随机猜测这些公司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是赚还是赔。他每天坐在电脑前长达十二个小时，想给高管留下好印象，从而顺着这架想象中的梯子再升一级，获得自己认为值得的薪水。不过，莱克星顿国际银行的梯子非常长，爬起来也非常累，所以安德鲁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他是否真的想要爬到顶端。可话说回来，既然有那么多人在爬，顶端的风景肯定值得一看。 于是，他继续努力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现在，有一个比他现有职位高半级的位置空出来了--如果得到提拔，他就能拥有每周两小时的助理时间，还可以参与更重要的会议，有机会给那些职位更高的人留下好印象。如此一来，他可能会再次获得晋升，然后……*终掌管整个银行。有梦想很重要，否则你只会关注自己眼下的实际位置。 今天的会议格外重要，因为凡妮莎˙拉英-兰道尔将会出席。这位伦敦分行的新总裁可是出了名的难以取悦，只要能给她留下好印象，安德鲁的事业就会飞黄腾达。然而，萨梅拉·詹金斯挡住了他的晋升之路。她总是做足充分的准备，被安德鲁视为唯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过去一整年，她都对他穷追不舍，要么多准备一份材料，要么为某个项目多工作一个小时。但安德鲁知道，这次他一定能赢，没人会比自己准备得更充分。晋升非他莫属--他就要尝到成功的滋味了。 重要会议就在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安德鲁感觉自己休息充足，心平气和。他听到窗外有鸟儿在歌唱，郊区的街道一片静谧，以及……等一下！休息充足？心平气和？一阵恐惧突然擭住了他。 他坐起身来，努力承受住这种恐慌，强迫自己看向闹钟定在早上5点的手机。屏幕是黑的，没有反应。难道是手机坏了？他又检查了一遍，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电池电量早已耗光。他感觉到心脏怦怦直跳，呼吸困难，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出去看客厅里的时钟：早上6点45分。安德鲁˙布朗不断大声咒骂起来。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还好。他原本打算在5点45分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把演示文稿再过一遍，确认复印件全都整理有序。如果现在出发，在去车站的路上吃完吐司，那他到达办公室时离8点30分的会议还有半小时。没事。 他冲回卧室，脚趾狠狠地撞到了床头柜，不过不要紧，来不及理会脚上的剧痛了。天哪，脚趾在流血？需要贴张创可贴吗？没时间了!他套上袜子，穿上短裤，快速刮了刮胡子--但也不能太快，他可不想划破脸。好了，剃须完毕，再穿上昨晚特意准备好的整套西装，然后……那是什么玩意儿？ 西装就搭在床头柜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定睛一看，裤子上有一片水渍。他花了整整三十八秒才反应过来，在撞上床头柜的同时，他打翻了杯子，水刚好洒在了裤子上。 能换套西装吗？可这是他*好的一套了，姐姐萨拉说，这身衣服让他看起来又时髦又专业。那就熨一下吧，可熨斗放哪儿了？他翻遍四个壁橱终于找到熨斗，打开开关，试温度的时候又烫伤了手。刚把裤子上的水渍熨好，手机就响了起来。难道是会议提前开始了，还是他们来电问他在哪儿？他一边接听，一边试着单手单脚套上裤子。 "安德鲁，我是萨拉。虽然现在还早，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嗨，老姐，我在……"他叼着半片吐司，穿好了一只裤腿，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是的，我知道，安德鲁，我知道你很忙，我知道你快要迟到了……" 他正准备把另一只脚伸进裤子，却失去平衡撞翻了熨衣板。熨斗砸在地毯上，手机也掉到地上。他赶紧把裤子穿好，捡起熨斗时手上又被烫了一小块。等他系好皮带，把手机拿起来放回耳边，刚好听到姐姐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安德鲁？" "我，嗯……" "我等着呢。" "我真的来不及了，我真的要……对不起，我得挂电话了。" "那你不想祝我生日快乐吗？" "我……"安德鲁盯着地毯上被熨斗烧焦的地方，叹了一口气。他本应该记得她的生日，给她送上鲜花和贺卡，再买一份礼物。 "对不起，老姐，实在抱歉。生日快乐。我会补偿你的，好吗？" "行行行，没问题。我会告诉你的外甥和外甥女，你肯定会在他们满四十岁之前看望他们的，对吗？" 他看了看表，已经7点03分了，7点11分会有一趟列车，如果赶上，他就可以在会议开始前二十分钟到达办公室。步行到车站需要十分钟，于是他跑了起来，五分钟后便看到了车站。站台上有一辆提前抵达的列车！他加速奔跑，但刚一冲出检票口，列车就发车了。他看了一眼标牌，那不是7点11分那趟，而是6点48分那趟，列车整整延误了二十分钟。 他用车站内的付费电话打给办公室，想让情况有所缓解。由于没人接听，他只好留言。他们不会为他推迟会议。当他终于搭上一辆异常拥挤的列车时，心脏狂跳不止。他紧紧抓住扶手，仿佛能够通过意念控制列车开快点儿似的。 他一出车站就朝银行一路狂奔，那身*好的、熨烫妥帖的西装浸满了汗水。他意识到，身上的衬衫在上次清洗后没有完全晾干，因为汗湿的衬衫闻起来有一股霉味儿。他继续飞奔，一眼看到电梯里挤满了人，干脆跑上了七楼。终于,安德鲁来到了会议室，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臭烘烘的，裤裆上还有一片污迹，看上去十分让人怀疑那里是怎么弄湿的。 他正好看到萨梅拉˙詹金斯--完美优雅的萨梅拉--刚刚结束报告，听到来自他的上司、上司的上司，以及凡妮莎˙拉英-兰道尔的掌声。安德鲁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哭出来。 虽然他们告诉安德鲁会议已经结束，没有多余时间了，但他经过努力争取，*终说服他们给自己五分钟的展示时间。 可是，他没有充足的时间用会议室的电脑调试演示文稿，幻灯片放映也有点问题，原本应该展示财政增长图表的地方，只是备注着"财政增长图表放这儿"。他本想用一段激昂的音乐来收尾，电脑却打开错误的音频文件，播放了一个冗长响亮、缓慢低沉的音调，听起来像放屁声。他感觉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又想到要是当着在场所有高管的面--更别说幸灾乐祸的萨梅拉--流露情感就太糟糕了，于是他用紧张的嗓音感谢他们抽出时间，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旁，茫然地盯着一堆文件，眼前只浮现出围坐在会议桌边那些人满是同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