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装)软肋

　　《软肋/里下河生态文学写作计划丛书》：　　十字坡　　孙兰英一早便跑到对面的坡上骂人。坡呈十字形，向西通县城，其余通岭家村三个组。　　孙兰英五十多岁了，瘦得像一根枯瘪的丝瓜，蓬头散发，骂一声脖子一伸，像打鸣的公鸡。她骂了有一支烟工夫。路过的男女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一个搭理她。只有跟着来的黑狗高一声低一声地随着她吠，吠着吠着便跑过去跟一条白狗厮混，气得孙兰英抓起块砖头就砸。　　孙兰英在坡下开了个服务部，卖农药、兽药、化肥。因为算账狠，熟识的人背后都喊她孙二娘。她丈夫在镇农技站当技术员，前天请物价局的人吃饭，酒喝多了，从十字坡上摔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丈夫骑的摩托车，警察抽了血，一化验，不得了，醉驾。按照法律，醉驾要接受刑罚，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将被开除工作。　　想想丈夫的事业编制要丢了，想想手捧金饭碗手不动脚不动一年挣十几万，想想到死还能再混国家二三十年，孙兰英心中那个气呀，恨呀，怨呀，一齐发作起来，就像刚出水的河豚鱼，身子一下子胀成几倍大。她发了疯似的骂人，发了疯似的追查，谁报警让她丈夫丢了饭碗。　　太阳升到一竿子高，路边的柳树都绿成了一片，蚕豆花星星点点。孙兰英还在来回不停地骂。砂石路一里多长，两边分住着岭家村一组四十多户人家。孙兰英嘶哑的骂声锯木头般响在人们头上。骂热了，索性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白羊毛衫，人一下子小了一半，像剥了叶的莴苣。　　年轻的村主任从镇上开会回来，望着孙兰英上蹿下跳，骂得嘴角泛起两堆白沫，实在看不下去，劝说道，人家报警有什么错？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呢？村主任是大学生，戴着眼镜，说话慢条斯理。他记得，前天孙兰英丈夫醉倒在坡下，几拨人喊孙兰英都没喊着，她外出进货去了。等到她从医院回来，碰到村主任仍吓白了脸心有余悸地说，要是没人送医院，这死鬼可能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当时的孙兰英呀，遇到每个人都作揖感谢，岭家村的人救了她丈夫，岭家村的人都是好人。前天刚好是3月5日，学雷锋的纪念日，村主任认真地说，我们村是文明村，个个都是活雷锋。孙兰英说以后要好好谢谢这些活雷锋。　　孙兰英骂了半天没人搭讪，好不容易遇上村主任接话了，顿即来了劲。她薄嘴唇尖下巴，一开腔便扫机枪似的。村主任被她拽住手连珠炮似的发问，人家醉倒了碍你什么事？死了找你算账？你倒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饭碗丢了谁负责？　　她掰着手指头给村主任算账，丈夫一年挣多少钱？再活二三十年损失多少？全国多少人才能考一个事业编制？唾沫溅了主任一脸，主任摘下眼镜擦，边擦边想，你前天不还感谢大伙救了你丈夫么，怎么屁股一掉就翻脸不认人了？　　村主任摇着头，但还耐着性子劝说孙兰英，饭碗丢了的事要找政府，找人事部门，至于报警的人嘛，这个，这个……　　孙兰英突然蹦起来，捋起袖子问，什么这个这个，你不报警谁知道他酒驾？不知道酒驾会丢饭碗？孙兰英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几乎要把那几颗歪牙咬碎。十字坡每年都有喝酒跌死跌伤的，哪个不赔？一起喝的，请客的，谁逃得了？孙兰英说得没错，去年有一个警察也是醉驾，也是摔在坡下，结果公职开除了，一起喝酒的每人赔了五万。　　村主任望着孙兰英扭歪了的脸，不禁缩了缩脖子。下乡两年，村主任才搞清了现在的农村什么人*凶，人怕邪的鬼怕恶的，邪的人把好处都占去了，老百蚌个个敢怒不敢言．村干部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个稻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