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宴

花殇 清晨的村庄有种不合时宜的安静，只有鸟啼声，一粒粒从树梢落下，像滚了满地的杏子。 哑巴走着，不禁怀念起儿时的村子。那时，天刚蒙蒙亮，赶着牛羊的乡亲，就相互打着招呼，去为一天的生计忙碌。母亲追打孩子的女高音、汉子喊媳妇的男高音、各种牲畜的闹腾声，拥挤在村庄的上空，每个人都像刚出笼的馒头，暄软热乎。现在的村子，却像波澜不起的水潭，连狗也像被这气氛扼住了喉咙，不敢大声叫，看到行人也只会呜呜地低吼两声来示威。 哑巴垂着头，视线系着自己的脚尖。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以这样谦卑的姿态行走。他的脊背弯曲，像张绷紧的弓，随时准备射出警惕的箭。晨光里，一个同样驼着背的影子跟他面对面走来，是刘二狗的媳妇，背上正背着她不满三岁的儿子。 小孩子眼尖，大老远看见哑巴就手舞足蹈地喊道：“哑巴，哑巴，吃草长大……”刘二狗媳妇像被马蜂蜇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赶紧背过手去拍打背上的孩子，一边厉声呵斥着，一边像躲避瘟疫般绕过哑巴快步离去，只留下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弥散在晨雾中：“哑巴，哑巴，吃草长大……” 哑巴面无表情，依旧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往前走着，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已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茧，足以抵挡住村民们那些或厌恶或害怕或鄙视的目光了。 庄稼们在晨光中舒展开身子，可村庄仍在昏睡。 村里的人走了有三分之二了。开始是青壮年男人，在外面挣了钱就回来翻盖修葺房子，白瓷砖玻璃窗的小洋楼红了一群人的眼睛。接着，便是大姑娘小媳妇。出去打过工的女人们回来后，连走路、说话都带了几分城里人的矜持。她们炫耀着脸上擦的粉底霜、脚上蹬的小皮鞋，那神气样儿把更多的女人勾引到了城里。剩下的三分之一，就只有孩童和老人们了。那些发苍齿摇的老人们一夕问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一面要照顾年幼的孩子吃喝拉撒，一面还要经营地里的庄稼，一年的孤独幽怨，也只有盼着春节子女们回来时，才可以和着鼻涕眼泪尽情地喷涌而出。 哑巴慢腾腾地走着，抬头一看，竟然来到了英子家门前。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像水瓢一样，按下了又浮起来，原来兜兜转转，他还是想来看看她。只有当夜色中的那个身影，显形在白天泼辣辣的阳光下，他才能确定，那不是一场梦。 大门敞开着，英子正坐在屋檐下喝粥。她喝得很用心，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只露出两道拧在一起的专心致志的眉毛。可能碗里的粥有些烫，她喝得十分小心，缓缓地，像有着满怀的心思。 哑巴久久地看着她，心里有个地方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柔软，这种柔软让他看向女孩的眼神也柔了起来，轻若纤羽。他轻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一转身，却看到一张黝黑枯皱的脸。 村主任的几根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颤抖，脸上浮了一层古井般的幽深。然后，这幽深里探出一点冷冷的审视，说，你盯着人家小妮儿看啥？ 哑巴勉强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便转身欲走。村主任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说，上次你帮俺家垒砖墙，我还没给你工钱呢。哑巴使劲摆摆手，微笑着摇摇头。村主任伸出手，轻轻帮哑巴择掉他头上的一片草屑说，我知道你这孩子心眼儿实诚，帮叔干活也不愿意要钱。这样吧，早饭你别做了，去我家凑合一顿吧。 走在路上，村主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哑巴说话。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