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男人气象

　　《男人气象/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王梓夫卷》：　　这一年的冬天怎么这样漫长。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不清；要到什么时候结束，更说不清。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干冷干冷，让人打不起精神来。连山上的女贞、松柏和桂花树都是无精打采的，失去了往昔蓬勃的生机和诱人的风姿。　　再没有见到他，自从那次在假面舞会上邂逅以后。她想去找他，想了多少次，但终于没有去。她没有勇气，怕什么呢？不知道。说实在的，这么些年来，她已经把他忘记了，或者是在她记忆的深潭里把他沉淀到*底层了。是圣诞老人让他们相逢，记忆的泉流喷涌而出，滔滔滚滚，像舞会上的音乐一样猛烈地撞击着她心灵的堤坝。　　放寒假了，学生们都回家了。平日喧闹拥挤的校园显得冷冷清清，空旷萧条。他也回去了，回桃花冲了。也许不是，他不是县委的“第三梯队”吗？一定在县城里安了家。那个小县城她只去过一次。半山腰里挂着七扭八歪的街道，层层叠叠、挤挤摞摞的砖瓦房，光线昏暗的百货商店，还有肮脏不堪的小饭馆……　　她想象不出他在县城里当接班人的形象，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在桃花冲的音容笑貌。十六年了。在她生命的旅途上，她已经度过了两个十六年了。她*怀念的不是十六岁的年轻，而是十六岁的真诚。那会儿，党刚开完“九大”。也是一阵旋风吹得人心里起了火。全国都热得发烫。她响应领袖的号召，到广阔的天地里去了。她想领袖的话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她不仅从理论上相信了，在实践中她也看到了光辉的“样板儿”。　　他就是她的样板。他本来是喝桃花冲水长大的农家子弟，父母亲为了让他离开这贫穷落后的小山沟，勒着裤腰带苦巴苦业让他到县城里读书。领袖的教导却使他杀了个回马枪。他要把青春和热血献给家乡，让大别山盛开大寨花。他仅仅比她大三岁，就成了桃花冲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成了继续革命的带头人。　　她崇拜他。是不是年轻姑娘爱上一个男人，都是从崇拜开始的呢？他站在人群里讲话，也都是从报纸上、广播里援引出来的老调陈词，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有情感、有味道、有魅力，一字一句都让她激动得脸红心跳。她跟他一起去修大寨田。开石头，她扶钎，他打锤。她的虎口都震裂了，鲜血顺着钢钎流进石缝里，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他给她包扎伤口。他那长满厚茧的大手刚刚触到她的手指，便有一股热浪涌遍她的全身，冲击得她差点儿昏了过去……　　终于有一天，那是她到桃花冲三年以后，一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已经被春情折磨得活不下去了。那也是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还有漫山遍野的大雪。知青们盼得心焦的农历年关到了，队里放了假，都迫不及待地逃回了W市。她的父母也三番五次地来信询问她，催促她回家。　　她没有走，毅然决然地留下了。知青大院里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夜里，阴风怒号，狼群嗥叫，她吓得缩成一团，连小便都不敢下床，把被子都尿湿了。知青食堂停了伙，她自己不会做饭，只啃那冻成冰索的半盆剩米饭，连口热水都没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那让她肝肠寸断的期盼和等待吗？　　她准备着，一切都经过了千百次精心的策划。她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她慌乱得如同初上战场的新兵，心跳得全身都震颤起来，她咬紧牙关，贼一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把双脚埋在雪地里，双手扒着后窗口。用牛皮纸糊严了的后窗户上有一个蚕豆大的小洞，从那里可以窥视屋里的一切。　　门是敞开的，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便进了屋。他在屋子里扫了一眼，那目光像两道电光顿时把屋子映得雪亮。天呀！他会不会看见窗户上那个小孔，看见小孔后面那双眼睛呢？他会不会听到她咚咚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