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王梓夫卷》：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知道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洋金花；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知道它原来就是《本草纲目》中那大名鼎鼎的曼陀罗。李时珍为了寻找它，曾经历过怎样的千辛万苦啊！那时候我们叫它洋大麻子，只有周妈的院子里才有这种花。　　周妈的家在村东北角的边缘上，两间黑咕隆咚的小土屋，一个方方正正的篱笆小院。院子里，除了一条过人的小道和门口那个小凉棚，其余的地方都被洋大麻子占满了。夏天到了，半人高的洋大麻子密密匝匝、拥拥挤挤，碧绿的叶子像大耳朵一样扇动着，洁白的花朵像小嘴巴一样往上张着。在叶腋和枝权间，结满了卵圆形的蒴果，果皮上长满长长的刺儿。周妈说了个谜语让我们猜：“麻酥麻酥，卡巴裆夹个大嘟噜。”我们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扑打着周妈，说她这是坏谜语。周妈却一本正经地说：“这叫荤谜素猜。”噢，这谜底原来就是洋大麻子。　　周妈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叫小换儿，早就出阁了。据说是嫁到海子里去了。她和周爹老两口相依为命，周爹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整天靠在被褥垛上“拉风箱”。实在上不气来了，就吸两口洋大麻子的叶子。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洋大麻子是一种治疗咳嗽气喘的药材。村里有谁得了咳嗽痰喘病，都到周妈家里来寻几片晒干了的洋大麻子叶，回去揉碎掺在烟里吸。有的管用，也有的不管用。管用的自然要感谢周妈，不管用的也无可抱怨。就这样，周妈在村子里落下了一个好人缘儿。　　我小时候，体质很弱，经常闹肚子。按现在的说法，无非是胃肠炎，充其量不过是闹痢疾，吃几片黄连素、痢特灵，或打两针氯霉素也就行了。可那会儿，乡村还没有西医西药，无论是谁得了什么病，都得请“先生”号脉，开处方，煎药。我有一个三姥爷，是个半瓶子中医。他每隔一天就到我家来一趟，一直来了三四年。这样，我家每年都要给他送去两石棒子的出诊费。我从吃奶水的时候起就灌苦药汤子，越灌越厉害，瘦得一层皮包着几根骨头，成了“大眼灯”。求医不成，只好信命了。母亲从史村请来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把我的生辰八字按阴阳五行一掐，算出我是土命，而且是“房梁土”。怪不得呢，原来我的命一直是悬在半空中的。接着，他又把母亲的生辰八字一掐，算出是水命，而且是“空中雨水”。正好，我们母子是两命相克。我那点儿“房梁土”怎么也经不住“雨水”浇啊！怎么办呢？算命先生提出了两条：一是让我削发为僧；二是认个木命的干妈。　　我是长子，哪个做母亲的能忍心把**个儿子送去当和尚呢？况且，那正是解放初期，庙里的不少和尚都还了俗，我再去“剃度”，也太不合时宜了。母亲那会儿毕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脑袋瓜还不至于那么不开窍。可是，算命先生的话还是要信的。那么，我只好去认个木命的干妈了。认干妈，按规矩要给干妈做一身新衣服，买一条红裤腰带。那会儿刚刚翻身解放，一点儿家底也没有。为了还清三姥爷的“棒子钱”，父亲到三间房飞机场当小工去了，母亲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一身衣服钱的。连这第二条也做不到，母亲只好又去求救于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倒是从实际出发，因陋就简，让我给村头那棵老槐树当干儿子。母亲从她的一条旧长裙上撕下来一条绸布，拴在树干上，算是给“干妈”系了一条红裤腰带；又让我给老槐树磕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妈”。从此以后，我这点儿“房梁土”算是有了依附。命保住了，病情似乎也有了好转。母亲一天八遍捧我的瘦脸瞧，说是脸上有了红润；又一天八遍摸我那见棱见角的小屁股，说在干皮和瘦骨之间，好像长出了薄薄的一层肉。母亲盼望着，祈求着，说熬过了“苦夏”，到了秋天，我就会发实起来，长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没想到，“苦夏”没有熬过去，一场霹雷闪电，把老槐树劈焦了。“干妈”死了，我又病得瘫软在炕上，母亲急坏了，整夜整夜守着我掉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