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异母兄弟

　　《异母兄弟/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王梓夫卷》：　　好奇是孩子求知的动力。这一天晚上，他刚一出门，我便在他后边尾随上了。他径直朝村西走去，走得很快，一边走还一边警惕地回头看。天上有层薄云，月光朦朦胧胧的。擦着地皮的小风呼呼地吹着，把街道打扫得千干净净。天气不觉得怎么冷，应该说是清爽凉快，刺激得让人振奋。我贴着墙根，隐在树影里跟着他，他一直没有发现我。他爬上海子墙，一跃身就不见了。海子墙下边，就是周把式的篱笆小院，这可怪了。　　我趴在一丛簸箕柳里搜寻着。过了一会儿，周把式出来了，一身精明利索的短打扮。大襟夹袄，腰里煞着青搭袱。下身是一条灯笼裤，扎着裤腿，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纳帮鞋。到了院子中央，周把式伸胳膊蹬腿，拉开了架势，一招一式地比画起来。大狗坐在水缸旁边的石磙子上，双手捧着头，一动也不动，像是在独自伤心流泪。练了一会儿，周把式便停下来，指指点点地向大狗说些什么。风把他的声音撕碎了，传到我的耳朵里，只是嗡嗡嘤嘤的几缕噪声，什么也听不清。　　我激动得心里发痒，悄悄溜下了海子墙，从周家小屋后边绕过去，爬到了前院的篱笆根底下。透过篱笆缝，什么都可以看得明明白白，也听得清楚了。我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们发现我。地皮很凉，风很紧，可是我身上却出了汗，黏糊糊的。　　周把式像半截塔似的戳在大狗面前，瓮声瓮气地说：“别这么眼泪巴巴的，男子汉受点儿委屈，吃点儿苦，如同嚼窝头啃咸菜，强筋壮骨长志气！”　　大狗轻轻地抽泣起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伤心。　　“你呀，年纪还小，人世间的事你还不懂。人活着就仗着一口气，有时候这口气该争就要争，有时候该忍就得忍。小忍是为了大争，现在忍是为了将来争。男子汉咬碎钢牙就要咽进肚子里。古时候有个人叫韩信，比你还惨，十几岁就父母双亡，成了孤儿。有一次在淮阴街头遇到一帮无赖，这帮无赖当众羞辱他，让他从他们的胯裆底下钻过去。韩信钻了，觉得又羞又辱，跑到妈妈的坟前痛哭一场。哭完后抽出宝剑，把坟前一棵松树拦腰砍断，双手举着宝剑说：‘妈妈呀，雪洗不了这胯下之辱，儿子就是宝剑下这棵松树！’后来韩信发愤图强，立下了许多战功，终于成了汉高祖手下的一名大将军……”　　大狗噌地站起身来，抄起身边的一根木棍，使劲往大腿上一磕，“嘎巴”一声，木棍断成两截。只听大狗带着哭腔说：“师父，我也向您发誓：我这辈子要是不混出个人样来，让人家仰着脸瞧我，我就是这根断成两截的木棍！”　　周把式也激动起来，他使劲按着大狗的肩头说：“好小子，师父收了你这么一个有志气的徒弟，也没白费我一腔心血、一身功夫。来，打起精神来，咱们接着昨天的茬儿练！”　　我趴在篱笆外边，听着大狗和周把式的谈话，心里怦怦地跳起来，似乎我也跟大狗一起，在周把式面前起了誓，发了愿。　　周把式又拉开了架势。他的胳膊腿很粗很硬，钢筋铁骨一般，脚一落下，震得大地嘭嘭响。他的腰身又很灵活，让人看着眼花缭乱，伸胳膊蹬腿，都带着一股呼呼的风声。我心里暗暗地为他叫好。　　大狗跟在周把式的后边，也一招一式地比画着。他学得很认真，很卖劲，两只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在月光下闪着利剑一样的寒光。　　我还没有看过瘾，周把式便收住了手脚。　　“今晚先练这几招吧。”　　“师父，您先进屋歇着吧。”　　周把式进屋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了大狗一个人。他脱下“硬山搁”的棉袄，光着膀子练起来。他那细长的脖颈子，硬邦邦的小胳膊，还有那一根一条的肋骨，都紧绷起来。原来那圆鼓鼓的肚子瘪了下去，不知是练功练的，还是里边空了。他专心致志地练着，每个动作都重复若干遍。不一会儿，他便呼呼喘起了粗气，脸上滚下了汗珠儿，秃脑门上蒸腾着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