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昨夜西风

　　《昨夜西风/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王梓夫卷》：　　陈瘸子在桃花冲独门孤姓，据说他家原来在山下，闹土匪的时候他爸爸被撕了票，是爷爷把他们挑上山的。独门孤姓，还一脉单传，这就使陈家在桃花冲不但穷，还没有依靠，没有地位。他爷爷临死的时候嘱咐他的寡妇妈，一定要给陈瘸子娶个婆娘，秃瞎聋哑都不在乎，只要能生孩子，千万不能让陈家绝了后。寡妇妈拿出了一辈子的积蓄，从人贩子手里给他买回来这个小媳妇。这个女人太小了，叉瘦又小，还没有八九岁的孩子大。要不是脸上那粗糙的皮肤和手上的老茧，没有人会相信她是成年女人。这个女人在人贩子手里积压了许久，*后陈瘸子的寡妇妈花了六百元钱买下来了。人贩子一个劲儿地说连她的路费都没有赚出来，赔大发了。　　没想到这个兔子大小的女人却像母兔一样的能下崽儿，当年媳妇当年孩儿，头胎就给陈瘸子生了个带球的，第二年又生了个带蛋的。管计划生育的村干部找来了，要罚款。茅草屋里除了那口锅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陈瘸子的寡妇妈跟村干部说了六骡子车好话。村干部走了，小女人继续生，又一连生了三个丫头。小簸箕就是他的三丫头，那一天小女人端着簸箕到山上捡野桃核儿。肚子突然疼起来，小女人急忙褪掉裤子，女儿便光溜溜地降生在簸箕里。山里人手脚勤脑子懒，从来不在给孩子取名上花工夫。见到什么就叫什么，这*后一个女儿生在簸箕里，便理所当然地叫小簸箕了。　　小簸箕的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哥哥还打着光棍儿，两个姐姐却都出嫁了。大姐出嫁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二姐更早，连十五岁都不到。山里的人不讲究什么《婚姻法》，也不去乡政府扯结婚证，请亲戚朋友吃顿酒席就算结婚了。什么时候上面检查，再三三五五地背着孩子去领结婚证。这不新鲜。两个姐姐之所以这么早就嫁人，也是因为穷。陈瘸子养活不起，少一个人减一张吃饭的嘴。再有，通过嫁女儿，他得积攒一点儿彩礼，给儿子娶媳妇要紧。　　要给儿子娶媳妇就得盖房，在桃花冲房子依然是财富的象征。这些年大家吃饱了肚子，都想方设法地盖房子。有盖三间的，有盖五间的，有盖砖房的，有盖石头房的，当然也有凑凑合合盖土坯房的。就是没有人再盖茅草房了，陈瘸子这间茅草房恐怕要成为忆苦思甜的展览品了。　　陈瘸子爆出了冷门，他要盖楼房，而且是三层。依山傍水，雕梁画栋，落地门窗，钢板焊成的楼梯，水泥板的阳台，还有屋里屙屋里尿的卫生间。这样的楼房只在电影里见过，只有上过省城的人见过。在小村人丰富的想象力中，当年的康熙爷、西太后也不过如此。这陈瘸子要干吗？要当皇帝吗？要翻天吗？　　丑闻变成了新闻，全村几百口子老老少少都跑来围观。从惊异到不解，从嫉妒到愤怒，整个桃花冲嗡嗡嘤嘤地吵成了一个蛤蟆坑。　　盖这个宫殿得多少钱？少说也得十万八万。什么，十万八万？十万八万是多少，摞起来有没有粮食囤那么高？他陈瘸子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没告诉你说吗，小簸箕当“鸡”挣的。什么叫“鸡”？“鸡”你还不知道？就是卖那玩意儿的。卖什么？卖你嘴。卖你的嘴，你嘴上胡子拉碴竖起来正好。我就不相信，小簸箕那玩意儿是金的吗？金的也不值那么多钱呀？　　乡亲们的气愤不是来自红眼病，这样的钱再多也是脏的。你那楼盖得再漂亮，也散发着一股骚味儿，没有人稀罕。淳朴的桃花冲人穷是穷，可穷得有志气，要脸面，知道礼义廉耻。陈瘸子不是人，牲口不如。能让自个儿的亲闺女卖那玩意儿吗？能花闺女卖×的钱吗？　　陈瘸子烧包盖楼，不用乡亲们帮工，却从县城里请来了工程队。这更犯了众怒。自古以来，差不多从猿猴变成咱老祖宗的时候起，村里人盖房子都是乡亲们互相帮衬的。一家盖房，是全村人的大事。凡是能搬得动砖瓦的，都得来帮工。一边干活，一边高呼大喊，比过年还热闹。男人盖房，女人做饭。这是全村人难得的会餐，盘盘碗碗地端上来，无非是白菜豆腐粉条子，加上几块肥肉添荤腥儿。可是有酒，有酒就有男人，有酒就有狂欢，有酒就有乡亲们的骨肉深情。陈瘸子这叫什么？瞧不起乡亲，从外面请来工程队。是舍不得那几顿酒席，还是怕乡亲们不会盖楼？请乡亲们帮工喝酒，盖房就是全村的事，谁也不能袖手旁观；你把乡亲们冷在一边，盖楼就是你自个儿的事，乡亲们只好撩高儿看热闹骂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