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天使

1 1919年1月8日 “西奥多·罗斯福已长眠地下。” 我无奈地写下这句话，如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棺材沉入萨加莫尔山附近宁静的沙砾土里——那曾是他在世界上*钟爱的地方。今天下午的早些时候，我站在那里，来自长岛湾的冷风从脸上吹过，我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个玩笑。”仿佛下一秒钟，他就会掀开棺盖，露出标志性的荒诞笑容，用高分贝的爽朗笑声撕裂我们的耳膜。他大声宣布还有工作尚未完成——“行动起来”，并积极动员我们去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比如保护某种鲜为人知的蝶螈物种的栖息之地，使其免受利欲熏心的工厂的破坏。这样的幻觉非我一人独有，葬礼上的每个人都期盼着它的发生，他们的脸上充满希冀。新闻报道显示，在全国和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人们都盼望这样的奇迹发生。西奥多·罗斯福的离去令人无法接受。 尽管大家都不愿承认，但事实上他已经衰弱很久了，尤其他的小儿子昆廷·罗斯福在空战中阵亡之后。塞西尔·斯普林-莱斯①曾经以半是喜爱半是取笑的口吻说道，罗斯福一辈子都仿佛“只有六岁”；赫姆·海格顿也曾说过，自昆廷1918年夏天在空战中遇难之后，“西奥多心中的那个男孩就已经死去”。晚上，我和拉兹洛·科雷兹勒在“德莫妮卡”饭店共进晚餐。我提到海格顿的这句话，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科雷兹勒便开始向我滔滔不绝地阐释昆廷的死如何压垮了罗斯福的*后一线生机——强烈的负罪感。罗斯福常年向孩子们灌输“努力生活”的生活理念。为了取悦父亲，孩子们总是有意让自己置身险境。可是，昆廷的死让罗斯福心生愧疚，巨大的悲伤让他难以承受，尤其是当他不得不面对亲人的死亡和离去。我虽然对此有所了解，但直到今晚聆听科雷兹勒的评论时我才体会到，对于这位美国第二十六任总统，对这位经常把自己看作正义化身的人物而言，道德风险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尽管罗斯福夫人再三邀请，科雷兹勒医生……其实他并不想参加葬礼。罗斯福夫人一直对这个被她称为“谜一样的男人”赞誉有加。科雷兹勒才华横溢对人脑结构的研究在过去四十年里让所有人震惊不已。他写信给罗斯福夫人，表达了对总统去世的惋惜。他说自己已经六十四岁，生命中的大半时光都在面对丑陋现实，所以他只想任性地放纵一次，不想直接面对好友离去这样悲伤的事实。罗斯福夫人和我说，她被科雷兹勒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意识到罗斯福的真挚和热情（出于记者的职业正义感，我不得不说这种热情曾经引发许多的批评和嘲讽，甚至令密友都无法忍受）居然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离群索居的人都心生感动。 本来，《泰晤士报》的记者邀我去参加罗斯福的追悼晚宴，但我更想和科雷兹勒共度一个宁静的夜晚。我们并非因昔日的童年伙伴情谊而举杯共饮——科雷兹勒和罗斯福是后来在哈佛才互相认识的。不，科雷兹勒和我想到的，是1896年的那个春天——距离现在已经二十五年！那年春天发生了一系列现在看来还依旧匪夷所思的事件。“德莫妮卡”饭店和我们一样，也已经日渐衰老，但它曾经见证了我们一生中几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在这样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回想当年，多少有些心酸。待我们用完大餐，饮尽杯中的马德拉葡萄酒，不约而同地一边笑一边摇头，对自己当年经历了那样的恐怖事件却能够毫发无伤地活到今天而感到庆幸，并惊叹不已。看着科雷兹勒的脸，我心中也有同感，对那些未能挨到今天的同伴，表示深切的哀悼。 P3-4